第7节

    “诸位大人。”梅涅克说着蹩脚的中文,倒转刀柄持在手中,拱了拱受。

    “太后的意思,你们与真龙为敌,逆天而行,乱我中华上国风水,杀无赦。”黑暗里,有人冷冷的说。

    “好,杀无赦!”梅涅克双肩一振,那件长风衣如同一只起飞的大鸟离开了他的身体。亚特坎长刀在黑暗中划出古铜色的弧光。

    “皇帝崇拜的龙和真正的龙族不一样把?”路明非说,“难道就因为屠龙这事儿破环风水,就坐着大轮来杀人?”就算真有龙脉,大清的龙脉也该在关外才对,德国洋鬼子瞎折腾……我觉得老佛爷……我是那个老婆娘不会真在乎的。”

    “你说的不错,事实上清朝皇帝和秘党之间本该没有冲突,当时秘党在中国活动非常隐蔽,仅仅限于当文物贩子,中国皇帝应该根本不知道我们才对。但是你知道,德国当时建议中国推行君主立宪。德国作为中国海军的武器商,和清朝政府的关系非常接近,政府认为一个君主立宪的中国对德国有利,中国的市场会对德国开放,德国人能够借这个机会参与到中国新型政府的组建中去,其实1906年的清朝立宪大纲,恰恰是以德国宪法为参考。德国人向中国营销德国式的君主立宪制很多年了。德国的君主立宪制中,君主有很大的实权,而英国人营销的英式君主立宪制,君主是没有实权的,所以,”校长说,“当然是德国人的方案会得到清朝政府的好感。”

    “这和君主立宪制都能扯上关系?”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是啊,在许多的历史时间背后,其实都有秘党的影子,人类和龙类的战争,贯穿了整部历史。”校长顿了顿,“但是路山彦的那位革命党朋友,却是反对君主立宪制的,他认为清朝已经腐朽到了一定要推翻的地步,所以他才被称为革命党,他的政治手段是革去皇帝的命。也就是说,他是中国改革者中最激进的一派。路山彦恰恰是这一派的,他在德国的很多活动,都在暗中帮助那位朋友,令德国上层一些人觉得推翻清政府,也是一个选择,也会得到中国市场。如果你是中国皇帝,你是愿意立宪还是愿意被革掉命呢?”

    “立宪!其实只要有吃有喝有条命有后宫,我不介意人民废我为庶人!”路明非非常坚定。

    “所以清朝政府试图根除这群他们眼中的‘乱党’,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你的曾曾祖父路山彦,还有夏洛子爵、甘贝特侯爵和马耶克勋爵,他们三位都支持废黜中国皇帝,而他们三位在德国金融界和政治界的影响力极大。我们没有想到,秘党在上千年的历史里一直防备着龙族,最后把我们推到深渊边缘的,却是人类。”校长低声说,“我们错误地卷入了政治。”

    “看起来你们是一群冤到家的冤大头。”路明非评论,“你们好好屠你们的龙,插手政治干什么?”

    “但是这件事的背后远没有那么简单,”校长缓缓地说,“带着我的疑问继续听这个故事吧,我的疑问是,谁对清朝政府建议动用龙族“不死者”作为力量来进攻我们的?能唤醒死侍的,必然和我们一样有龙族血统。“

    “对啊。”路明非回过味来了。

    “当清朝政府试图诛灭乱党的时候,有一个了解秘党历史、具有龙族血统的人在宝座阶前提供了一整套方法。这套方法极其地缜密,包括找到我们在中国的交易人,把一具古龙的干尸作为标本卖到德国,我们清楚这东西没有真正死去,会复活,同时他们又把一批龙族血统的死侍运输到汉堡,又以言灵之力唤醒了德国境内的死侍向卡塞尔庄园汇集。这是一场围剿,龙类对混血同族的围剿,在帮清朝政府清剿乱党的同时,那个提建议的人可以把秘党从历史中抹掉,那么几十年内秘党很难在聚集起足够的战斗力。对抗龙族的力量处在一个真空期,苏醒的龙族可以为所欲为。”

    “那校长你可要扛住……不过你那时候已经挂了一大半。”路明非说。

    “所谓同步,就是你看着他当下,来不及救援,也来不及悲伤,可你会代替他笔直地站在战场上。”校长微笑,“路山彦就是这样的人。”

    2.血战

    路山彦抖开转轮,卸去了十二枚冒着硝烟的弹壳,弹壳落在白色蒸汽弥漫的地面上,那些致命的毒气是汞蒸汽。

    “炮灰”发射的加农炮弹是特制的,不但表面上雕刻着古老和龙文,暗藏着言灵之力,而且其中是足以威胁到龙类生命银汞齐。炸开之后,富含银离子的汞正在高速地挥发,这对路山彦来说是个坏消息,但是对龙类来说更糟糕。

    他并不怕死,他希望死得有意义一些。

    要诛杀它只能趁现在了!现在它还脆弱得像个刚阳离开弹壳的小鸡仔,当然,这是相比于它的“完全态”而已,相比于人类,它已经有了神般的威严和力量。

    镰鼬们带回的呼吸声,沉重的呼吸声,上下左右,无处不在。

    龙类在高速地呼吸以治疗它所受的重创,但是路山彦无法分辨它的位置,龙类正以整个卡塞尔庄园为它的肺进行呼吸!吸入巨量的空气,高速排出,狂烈的风在路山彦的周围形成了漩涡。这些空气会清洗龙类体内的银成分,很快,它就将回复力量。

    而路山彦的时间不多了。他不是龙类,他无法通过这样惊人的呼吸来排出汞中毒,很快他就会倒下。

    而且,“镰鼬”们已经疲惫了,透支体力释放言灵带来的恶果正慢慢显现。

    “鬼!”

    “鬼”才是他现在最大的底牌,他跟梅涅克学过赌博,知道底牌的重要。“鬼”的重要在于她还没出手,那支从不虚发的远程来复枪枪依然静默,那支来福枪里填着一枚至关重要的子弹,一枚用红色晶石磨制的子弹。

    “贤者之石”的子弹。

    通过巨额的交易,梅涅克从一位埃及考古学家那里获得了那块红色晶石,而那位埃及的考古学家从一位法老的陵墓中窃取了那块石头,但是这块晶石镶嵌在那位法老的木乃伊的额头上,在考古学家拔出晶石的瞬间,木乃伊化作了灰尘。

    它号称从一千人的血中凝练出来,只为了保持一个人遗体的完整。

    路山彦现在想感谢那一千个枉死的人,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的牺牲也许能救一个世纪里所有的活人。

    只要“鬼”准确地射出那颗子弹!

    “我出生那天晚上,天上地下,都下着雨。”有人轻轻地说。

    龙类以古老而纯正的中文,不知在何处对着路山彦说话。

    “人类,你能理解么?我很讨厌下雨,因为在雨里会觉得被隔开,被和整个世界隔开,孤零零地,只有自己。”龙类说。

    “你曾感觉到孤独么?混血种,你活在这个世界上,站在人类和龙类的分界之间,你们这群人无法获得人类的认可,你们必须隐藏自己的身份,像是老鼠那样活着。如果人类发觉你们是异种,有着远超他们的能力,他们会怎么样?他们会感激你屠杀祖先么?不会,他们会畏惧你们,避开你们,憎恶你们,甚至杀死你们。”龙类的声音开始还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口音,但是越来越流畅和清晰,“你们为什么要爱人类?”

    巨大的、无形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而来,龙类的力量正在压缩“镰鼬”的领域。那些风妖似乎被吓到了,它们不再敢飞远,而是在越来越小的领域里无序的飞舞,就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一群蝙蝠,路山彦的意识里,成千上万的蝙蝠正在发出惊恐的嘶叫,它们试图摆脱路山彦的控制而逃离,它们预感到灭顶之灾即将到来。那个龙类在受伤之后并没有衰弱,他正在恢复,他身上可怕的“王域”正在强化,他的领域已经涵盖了整个卡塞尔庄园。千年沉睡对他的影响正在消退,无与伦比的血统优势正在显现。

    快要支撑不住了,有什么东西已经穿透了路山彦的领域,汹涌的海潮般进入他的意识,那是纯正至极的精神力量,充满他的脑颅。像是随时炸开。

    路山彦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脑颅里可怕的内压似乎因为这口而略微减轻。

    “在混血种里,你算很强的了吧?”龙类淡淡地说,“可是在真正力量面前,你连蚂蚁都不算。就像从没有见过海的船夫,从没有体会过在大海中央四面看不到岸的孤独。如今你看到了海,知道海的美了么?”

    “你希望说服我?”路山彦咧嘴露出满是血丝的牙齿,居然笑了。

    龙类沉默了片刻,显然路山彦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承认自己一半的血是龙类,等若承认自己的力量。承认自己另一半的血是人类,你能获得什么?”龙类问。

    “在你看来人类是微贱的物种对不对?没有能力,脆弱、愚蠢、自负、好斗……我比你更像人类,我能找出更多的人类弱点。”路山彦喘息着说,“但为什么这样的人类几千上万年来还没有灭绝?你能回答我么?”

    龙类没有说话。

    “因为人类没有你想的那么弱小,我知道龙类相信的只有力量,但是你们不知道人类的力量。你们掌握了炼金术,掌握了言灵,掌握着元素,”路山彦轻声说,“但是,还不够。”

    “还不够?”龙类的声音第一次带着疑惑。

    “远不够,人类的力量,是这样的!”路山彦一字一顿地说。

    一切忽然之间逆转了,那些挣扎在龙类领域中的镰鼬不再无序地飞舞,它们围绕着路山彦飞行,越来越快,一个由镰鼬组成的漩涡正在形成。这些只存在于意识中的风妖逐渐出现了形体!无数透明的影子围绕着路山彦,透明的薄翼发出刺耳的蜂鸣,靠近它们的雨水隔着很远就被狂风吹散,那些看似脆弱的薄翼带起的是旋转的飓风,风声仿佛路山彦在身边挥舞一千一万柄薄刀,割裂空气的啸声合并在一起。

    它们得到了莫大的鼓舞,被压制的血性正在高涨。它们从信使异化为战士。

    在神话里这些风妖并非温顺的奴仆,它们嗜血,它们是三兄弟,第一个用风把人推到,第二个用真空飓风形成的利刃割开血管,迅速地吸血之后,第三个镰鼬愈合伤口。在旅人甚至察觉不到疼痛时,镰鼬们已经吸了他们的血在雪风里桀桀发笑。

    而在它们狂性发作的时候,它们也会把人全部的血液吸干。

    “镰鼬”的名字下,暗藏着这个言灵的本性,它的本性是进攻,极致凶狠的进攻。

    “你的血统……”龙类感觉到了异样。

    他的精神覆盖了路山彦所在的区域,原本在他海潮般的力量下,路山彦虚弱的精神只是一盏在风中飘摇的烛火,他只要大力吹气,都可以令那烛火熄灭。但局面忽然变了,那盏飘摇的烛火正在几十倍几百倍地高涨,化为冲天的炽焰,仿佛什么油料被倾注到路山彦的精神之火上去了,他整个人都开始熊熊燃烧。

    龙类的精神领域如一波波的海浪向着路山彦发起冲击,但是镰鼬们构成了铁壁一样的防御,一个又一个浪头拍击过去,水花破碎在“镰鼬之壁”上。

    “你做了什么?你的龙类血统已经压过了人类的血统,你正在异化为纯粹的龙类。”龙类说,“但是你的躯体还是混血的躯体,你无法承受纯血龙类的力量。”

    “能够承受,能够承受45分钟。”路山彦淡淡地说。着四肢尽头高速蔓延,普通人看到,会认为剧毒正在侵蚀他的身体,但是转瞬之间,细小的绒毛从皮肤下穿透出来,如同一层铁青色的苔藓生长在皮肤表面,而如果是在显微镜下,那些“绒毛”被数百倍地放大之后,每一根都是盾形,有着年轮般的纹路,前方尖锐如剑!这些“剑”正刺穿路山彦的皮肤,越来越明显地呈现出……鳞片的外形。

    鲜血淋漓,路山彦的血沿着那些新生的鳞片流淌,狰狞的血色和森冷的铁青色交织在一起。

    “龙鳞,你开始获得我族的外观时,你才堪称我的敌人。”龙类低声赞叹。

    龙鳞生长到足有五马克银币大小了,覆盖路山彦的全身,随着路山彦沉重呼吸,它们收拢、张开,收拢、再次张开,鳞片下粘连的血肉因为剧烈升高的体温蒸发出大量血红色的蒸汽,粘在鳞片上的血迹也迅速干涸。路山彦的面部也出现了变化,颧骨和额骨皆生出了锋锐的凸起。似乎随时可能突破皮肤,扩张的毛细血管分为动脉的赤红色和静脉的生青色,植物的须根那样盘踞了他的整张脸。

    本该很狰狞了,但这个中国人方正的脸上,依旧平静,不见任何表情。

    他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吼叫,那已经不能用“人声”来形容了,所有鳞片舒张到极致,而后猛地收紧,片片相叠,如同一件铠甲把路山彦整个包裹起来。

    “游戏重开。”路山彦举起双手的左轮双分划出巨大的弧线,枪口覆盖了四面八方所有角度。那双铁青色的手上,乌黑的角质利爪已经取代了指甲。

    “恭喜你的进化完成,数千年来,我们不相信混血种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进化为纯血种,这违背了血统的禁忌,你们如何突破禁忌的?”龙类的声音森冷,“我对你这个样本很有兴趣,但是根据长老会的规定……当然你不会知道……封神之路在黑王死后就被封锁了,所以我只能……杀了你。”

    “封神之路?你们认为龙类是神,而人类只是蝼蚁般的贱民?杀死我?你能做到?”路山彦问。

    “区分蝼蚁和神圣的,是力量。”龙类轻声说,“你以为自己已经窃取了神的力量么?还差得很远,很远很远……”

    “远的就像天与地之间的距离!”龙类发出凄厉的嘶吼,瞬息间,包裹着路山彦、原本已如铁壁般的领域再次膨胀,汞蒸汽卷动着扑向路山彦。蒸汽中出现了牙状的凸起,像是有什么实质的刀剑隐藏在绵密的蒸汽里,它们缓缓地推进,裹着绵密的白气,从四面八方攻向路山彦。

    “你以为我在防御?”路山彦笑了,“你刚刚苏醒在不了解我,我是个革命党你明白么?”

    “革命党?”龙类的声音带着疑惑。

    “我们这种人,是要毁灭一些错误的东西,前面是山,我们就登山,前面是海,我们就渡海,前面是皇宫,我们就开炮!”路山彦嘶声咆哮,“我们一无所有!也从不防御!”

    高亢又沉雄的吟唱声出自路山彦的喉咙深处,这一次吟唱军令般威严,龙化后的身躯吐出声浪令空气震动。

    镰鼬组成的铁壁迅速地升高,如同龙卷风的上升,越到高处,镰鼬越密集,龙卷也越细,达到极致的时候,镰鼬之舞崩溃了,无数的碎片,每一枚都是一只凶猛的镰鼬,它们从高处向着四面八方俯冲,向着那些危险的刀剑撞击过去。看不见的血花在虚空中四溅,镰鼬们以身躯阻挡了那些刀剑的推进,其他的镰鼬没有因为同伴之死而退避,它们刺入剧毒的汞蒸汽中,寻觅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