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蓼山县,小县。半靠山,半靠水,城里百十来户人家,乡间二三百户农人。
    
    蓼山县,赫赫有名的县。半靠山,山叫蓼山,蓼山上有个寨,名叫蓼山寨,举国二百六十八个土匪窝里排名第八。寨主今年二十有二,中原十九寨联盟的总瓢把子。
    
    山隔着县城是水,水叫淮河,天下水道第三大命脉,河岸东去七里,即是漕帮第一大分坛。窦帮主的大女婿亲自坐镇,掌控纵横五省的漕运要务咽喉。
    
    蓼山向西十来里路,连绵四五个小土丘,绵延一丛密林。这处林子很寻常,寻常的树,寻常的草,但名声不寻常。江湖上,不管是黑道白道,凡提到“锦绣林六合教”六个字,听的人一定会变颜色。
    
    蓼山县最近很热闹,蓼山寨的女寨主玉凤凰今年满二十二青春,思忖着给自己找个老公,于是在山寨大门前设下擂台,江湖中遍洒英雄帖招婿。玉凤凰在江湖中名声很响艳名更响,于是江湖中十八以上没娶老婆的英雄豪杰蜂拥而至,沿途一路厮杀。
    
    各路英雄将要杀到蓼山脚下,却统统遭了暗算中了埋伏,六合教斜刺里插出一枪,搁出话来:六合教少主思慕玉凤凰许久,哪位英雄想碰少主的窝边草,先要过了锦绣林这一关。
    
    事情到这个地步,玉凤凰固然重要,江湖的面子更重要。各路英雄与六合教战到惊天动地,道高魔更高,况且你是外来的强龙,六合教乃地头的猛蛇。数名各门各派的少年豪杰,连蓼山寨的大门都没看到,就壮烈地折在锦绣林前。这些少年豪杰,有的是某派某掌门的爱徒,有的是某门某宗师的嫡孙。
    
    如今,白道十大派掌门,黑道十二位教主长老,携两道各大高手与众弟子分别涌向蓼山县内,发誓踏平六合教,血洗锦绣林。
    
    蓼山县自当今皇上登基以来第二十八任知县大人,数天前在街上亲身阻止唐门弟子与五毒教弟子械斗,身中和风细雨小银针数根,蚀骨噬魂封喉镖五枚,壮烈殉职。
    
    州县呈报吏部,震动朝野,直达圣听。圣上下旨厚葬,入册忠烈传,钦点秘书监从九品下楷字顾况为蓼山县第二十九位知县,火速赴任。
    
    圣旨下的当天,睿王恒商双膝着地跪在御书房,苦求恒爰改圣旨。
    
    “皇兄,蓼山县卧虎藏龙,尽是江湖帮派,本就险恶,如今刀光剑影,场面正难控制。皇兄不派名奇人异士恐怕镇压不住。顾况上不得马提不起剑,不过是个学问半瓶醋的书生,这样的重任一定负担不了,去了也只能误事。请皇兄再下圣旨另选人才。”
    
    恒爰坐在御桌后,把玩一个镇纸。“你心里以为朕有意送你的救命恩人去送死?”
    
    恒尚低头:“不敢,臣弟知道皇兄是给臣弟面子,派顾况去蓼山县让他容易立功方便提拔。但是臣弟实在晓得顾况没这个能耐担当重任,求皇兄另选贤才罢。”
    
    恒爰放下镇纸起身:“晓得朕自有朕的安排就好。朕明白你素来谦谨慎重,但圣旨已下,顾况后天便要起程赴任,更改不得。况且顾况不过是去做县令,平乱调解的事务朕另派朝廷的兵马去做。勿须担忧。”
    
    踱到恒商身边,弯腰双手将恒商搀起来,望着恒商的双眼道:“你对两位救过你命的人,似有偏袒。与顾况比程适进的是军营,虽然掌书也是文官。但万一去了前线,免不了骑马提剑。从前些日子到现在,你口口声声都是顾况,朕都没怎么听你提过程适。”
    
    恒商被说中软肋,无言应对。沉吟片刻,又低头跪下:“如今蓼山县江湖帮派聚集,山雨欲来。臣弟请旨领兵调解威慑。”
    
    恒商道:“几个江湖帮派你砍我我砍你的仇杀就由王爷亲自领兵震慑未免小题大做。朕新近朝中还有些事情要与你商议,此事你便不用操心,朕会斟酌着办。”再弯腰双手扶起恒商,双目在恒商脸上注视片刻,缓声道:“脸色有些憔悴,先回王府歇着罢。朕让御医送两付补养的药材给你调养几日。朕同你说过不少次,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你若有些什么,要朕如何是好?”
    
    恒商只得回王府去。
    
    晚上换了件便服,乘小轿去中书侍郎府。“慕远,算我求你一回,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皇兄另找人做蓼山县令?”
    
    司徒大人正在听侍婢弹琴,与另两个侍妾猜花谜赌酒,猜对一个赏一杯,猜错一个罚两杯。两个侍妾猜得满面j□j,挣扎着从司徒暮归身边整衣起身。
    
    司徒暮归对恒商摇头:“没法子,皇上的脾气你不是不晓得,圣旨一下如泼出去的水,再难更改。顾况这个知县做定了。”
    
    恒商苦笑:“我上午在御书房求皇兄派我领兵去蓼山县平定这场江湖乱,皇兄觉得小题大做,也被驳了。”
    
    司徒暮归笑道:“你待顾况果然不比旁人。”
    
    恒商今天第二回被人这样说,心中没来由一动。坐下端起香茶叹气道:“我当年大多是与景言玩,说起来有趣,景言小时候就与小六不对,他们两个是对头。小孩子家的玩意儿,现在想起来还好笑。更好笑是这两个人到现在,还不太对付的模样。”
    
    司徒暮归道:“从小一处长大还不对付,莫非有什么宿怨?”
    
    恒商道:“宿怨不少,最大的一桩,正与太师和太傅一样。程适和程太师是同村,顾况与吕太傅同村。”
    
    司徒暮归兴致勃勃地放下茶杯:“巧了!这倒有趣。”
    
    第二天,司徒暮归在御书房求见恒爰,先上陈了转呈的奏疏。另奏道:“皇上,念近日蓼山县的事情越闹越大,江湖帮派蜂拥至蓼山县,秧及各省州县,朝廷不插手恐怕不能善了,臣以为,靠地方总兵官衔,江湖人物未必买帐。当从朝中另择要员领兵前往,方能威慑。”
    
    恒爰面无表情合上手中奏折,双眼扫过司徒暮归面孔:“那你以为,朕派谁去合适?”
    
    司徒暮归恭恭敬敬道:“臣力荐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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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眼中寒光闪烁:“谁?”
    
    司徒大人慢悠悠道:“抚远将军,吕先。”
    
    皇上眼中的寒光淡成悠远的暖意,略一沉思,颔首道:“甚好。”
    
    吏部和兵部的文书填写齐全,顾况和程适与楷书阁的楷书令大人和揩字们做别回家收拾行李,程适还去城外抚远将军的兵营里挂名应了个卯。
    
    明天顾况启程,程适也启程。
    
    顾况坐县令的瓦蓝小轿,程适随军营的兵车战马。
    
    都走坦荡荡一条向南的官道,要去的地方都是蓼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