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多了一个人,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程芷开始期待每天下班回家这件事。
——她在外漂泊久了,这还是头一次对家这个词有了具体的认知。
偶尔何陶有空了,会特意来公司接她。
同事见了,纷纷笑着打趣两人。
程芷刚想解释,何陶已经抢先一步开口:
“程小姐是我房东,我只是顺路而已。”
言语间的分寸感拿捏的十分得体。
她挑不出半点毛病,心里反而有点淡淡的失望。
去问姜珥,姜珥只是笑而不语。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一年后的某一天。
程芷回到家,家里的灯罕见的熄着。
她叫了几声何陶的名字,没人回应。
拨去电话才知道,他临时跟着律所去外省出差,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并再三叮嘱她锅里有饭,要记得趁热吃。
挂断电话,程芷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
屋子里静悄悄的。
往常的这个时候,她会和何陶一起吃饭,平板支在餐桌上,或是追综艺,或是看电影。
不会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可是……
何陶没搬过来的时候,这里不是一直这样吗?
习惯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程芷没有吃饭的胃口,随手扔了包,大字型躺到沙发上时,这样想到。
阳台的花生长的极茂盛,花期互相接替,总没有凋谢的时候。
她撑着脑袋看它们,心里涌出淡淡的彷徨。
究竟彷徨什么,她也不清楚。
一直到何陶走后的第十天,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她竟然在想念何陶。
这放在以前,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就算她当年去了万里之外的异国,最多也只会偶尔想起他。
从没有像这次这样,几乎已经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程芷心里种不好的预感。
两天后,何陶结束出差,拖着行李箱,提着大包小包的特产回家。
家里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他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门,站在客厅愣了许久。
回过神,他放下行李,看了眼时间,程芷应该已经下班了。
“阿芷?你在家吗?”
他转了一圈,屋子里没人,打电话同样无人接听。
一切都过于反常,何陶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他捏着手机,匆匆出门。
刚走到车库,迎面就撞上提着东西下车的程芷。
见了他,她脸上霎时扬起一个惊喜的笑:
“你回来啦?”
他松了口气,快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你这么快到家啊,”她揉着手腕,“我还以为你得晚上才能到呢。”
“我改签了航班,提前回来了。”他瞥了眼购物袋,奇怪道,“怎么买这么多吃的?”
程芷音量不高:
“你出差回来了,我想给你接风洗尘。”
何陶:“……谢谢。”
说完,他别过脸,偷偷压下上扬的嘴角。
程芷盯着地面专心走路,嘴角也勾起一点。
到了家,何陶把带回来的特产拿出来,是两盒精致的糕点。
“这是当地一家百年老店手工现做的,我尝过了,很好吃,想带回来给你也尝尝。”
他道:
“另一盒是送姜珥他们的,明天麻烦帮我转交一下。”
程芷拆了一块玫瑰酥,果然入口满嘴浓郁花香,比她从前吃过的玫瑰酥都要好吃。
她仔细端详手中食物。
酥饼易碎,稍有碰撞便会变形。
可他带回来的两盒个个都完完整整,可见一路上都在精心保护。
程芷心里好似被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
何陶去厨房处理她买回来的食材,走之前不忘给她洗了一碟红彤彤的小草莓垫肚子,又顺手支好平板,调到她喜欢的那个综艺。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头顶灯光暖融融的。
不远处洗菜的水声,锅与铲的碰撞声,还有面前平板中传来的笑声,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分外热闹。
走之前还冷冰冰的房子突然就有了温度。
程芷拈起一颗小草莓,迟迟没能下嘴。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林凌这个名字了。
原来人的记忆力,真的很脆弱。
*
再见到姜珥时,程芷把糕点递给她,“何陶送的。”
姜珥高高兴兴的接过,“啧啧,他这么用心啊,出差还不忘给你带礼物。”
“这是送你的。”她道。
“我只是沾了你的光而已。”姜珥对她挤眼睛。
程芷:“……”
她喝了口茶,没接话。
“怎么样啊?”姜珥问。
“什么怎么样?”她装傻。
姜珥叹气:“你为什么非得和自己较劲,不肯让自己去过更轻松的日子呢?”
“我只是……不明白。”
程芷脸上有点迷茫: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喜欢他,还是舍不得他给我的这个‘家’。”
姜珥简单直接道:
“你如果不喜欢他,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他给你的这个家呢?”
程芷想了很久,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
刚出门,她接到了医院的来电。
对方简单说明了来电用意,她一字一句听完,眼前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一只手及时扶住她,“怎么了?”
程芷抬头,看见何陶急切的脸。
她唇色苍白,连说话的声音也微不可闻。
“我妈……得了肝癌。”
“晚期。”
最后两个字说出口,她眼泪陡然落下。
何陶等她哭完,拍拍她的背,温声道:
“我陪你去医院看阿姨。”
她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
何陶拉着她去了车库,找到自己那辆自从搬来就再没开过,已经落灰的车。
她坐在副驾驶,神情恍惚,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只能在律所打杂,生活窘迫的他,怎么会拥有一辆最新款保时捷。
到了医院,两人急急找到程妈妈的病房。
病房只住了她一个人,环境算得上清幽。
短短半年不见,程芷几乎认不出她了。
记忆中那个总是精致干练又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躺在床上痛哼,眼眶深陷,脸色蜡黄,瘦到只剩一把骨头。
程芷怀疑自己一只手就能抱起她。
见了他们两人,程妈妈立时停下痛哼,勉强撑起身体,板着脸道:
“你不是不要我这个妈了吗?还来做什么?”
程芷偏过脸抹抹眼泪,走到她床前:
“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程妈妈冷冷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说的。”
程芷泣不成声。
程妈妈看了她一会儿,脸上表情慢慢和缓下去,无奈道:
“要死的是我,你哭什么?”
程芷哭的更凶了。
程妈妈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每一分钟都很珍贵,你难道要一直这样哭下去?”
程芷总算止住哭声。
程妈妈又看了眼安静站在一边的何陶。
“原本,上次是想和你好好说一说这件事的,结果……”她摇头道,“我们脾气都太倔了。”
程芷哽咽:“你说,我听着。”
“妈活不长了,”程妈妈面露悲伤,“你也知道,你爸心里没有我们母女,他不会管你的死活。”
“我走了以后,你就剩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我不放心,真的不放心。”
程芷捂住脸,泪水溢出指缝。
“我认真考察过了,小何是个很好的人。”程妈妈握住她的手道,“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有你。”
“这一年你们把日子过的很好,很多次,我在暗处看着,你们吃完晚饭后一起出来散步,说说笑笑……”
程妈妈的声音停了停,眼泪倏地滑下一行泪:
“你爸爸从来没有和我这样过。”
那个男人,无论什么时候,永远目光忧郁,永远面容冷淡,永远……望着另一个女人。
“阿芷,之前是我错了,我太激进了。”
她浑浊的眼里泪光闪动:
“你不要过我这样的日子,永远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