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开始,大部分的学生都先回家了。
姜珥和傅听寒肩并着肩慢腾腾往外走,时不时说几句话。
夏季已经接近尾声,蝉鸣渐淡,隐在微凉的风里随风吹来,不再如之前那样聒噪,竟无端显得温柔。
落日熔金,半边天空都被染了色,朦朦胧胧的夕阳洒下,将地上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姜珥的视线从地上的影子移到两人的手上。
两人垂在身侧的手偶尔碰到一起,轻轻擦过手背,很快又分开。
她用余光瞄着,眉羽微微下压。
忽地,少年修长指节动了动,一点点拽住她的衣襟,慢慢攥紧。
随后,他试探着去拉咫尺间那截皓白的手腕。
指尖将要碰到时,他又受到惊吓般慢慢缩了回去。
姜珥实在看不下去,反扣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她抬眼对上傅听寒略带惊慌的眸子,叹了口气,明知故问道:
“可以拉个手吗?傅同学?”
傅听寒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用力压下上扬的弧度:
“嗯。”
姜珥细白的指节一根根挤进他的指缝中,十指相扣。
她晃了晃手,笑了一声:
“喜欢这样?”
傅听寒嘴角抿得更紧,轻轻回握住她的手,点头。
“那今天可以让我少做一张数学卷子吗?我以后天天让你牵,怎么样?”姜珥循循善诱。
傅听寒:“……”
他面无表情:“不可以。”
姜珥哼了一声,立马就要抽手走人。
抽不动。
“这位同学,我们很熟吗?”她故意加重语气道,“这里可是神圣的校园,你居然敢拉女同学的手?小心教导主任看见了过来给你两下,赶紧撒开。”
傅听寒将她的手扣得更紧,仿佛没听见。
姜珥气不过,龇牙咧嘴的对着空气打了两拳。
傅听寒嘴角微微上翘,温声给她顺毛:
“卷子一定要写,等你写完了,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怎么样?”
姜珥立马乖巧下来,“好的呢。”
“打扰一下,请问,高二六班怎么走?”
倏地,前面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询问声。
姜珥以秒速收回手,傅听寒也没再阻拦。
她抬头一看,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衣着普通,脸上胡子拉碴。
估计是班里哪个学生的家长迟到了。
她往身后一指,大概说了一下六班的位置,“你快点吧,家长会已经开始了。”
“好的谢谢。”
他紧走几步,蓦地又停住脚,转身看向傅听寒,瞳孔一缩。
“你……”他表情复杂,“是江散绮的儿子?”
傅听寒没搭理他,只对姜珥道:
“走吧。”
中年男人追了上来,满脸紧张地问傅听寒:
“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傅听寒罕见的不耐:
“我不认识你。”
男人看了眼他校服上的胸牌,先是一惊,很快又满脸喜色:
“你也在六班?赵岩你认识吧?我是赵岩的爸爸,以后我会让他在班里多照顾你的。”
傅听寒冷声道:“不需要。”
男人恳求道:
“当年的事是叔叔对不起你妈,真的很抱歉,如果可以,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可以吗?”
傅听寒忽然重重给了他一拳,这还不够,他用力揪住男人的衣领,将他猛地推到树干上。
男人痛哼一声,剧烈咳嗽起来。
傅听寒的眼神没有半点温度:
“再敢提我妈,我杀了你。”
男人瑟缩一下,硬生生压下了咳嗽声。
傅听寒拉着惊住的姜珥转身就走。
一直等出了校门,他的步子才慢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脸色难看。
姜珥试探着问道:
“赵岩的爸爸,你之前就认识?”
傅听寒垂眸,过了一会儿才回道:
“他是我妈之前工作的那个商场里的经理。”
姜珥登时明白了。
那个小三传言……
“我妈没有插足他的婚姻。”
傅听寒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凝声道:
“是他喜欢我妈,想要出轨,被我妈拒绝以后故意散布谣言说她勾引他。”
闻言,姜珥脱口骂道:“渣男!”
她越想越气:
“不是,他那么说别人还真信啊?都没有脑子的吗?也不照照自己长什么样,还勾引他?他配吗?!”
傅听寒语声艰涩:
“你是第一个相信我的解释的人。”
姜珥勉强压下火气,拍拍他的背:
“别人不信是因为他们全是脑残智障,咱们不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傅听寒“嗯”了一声,停了停,低声道:
“谢谢你,姜珥。”
姜珥神色一松,拉住他的手:
“走吧,跟我回家做作业去,不想这些破事了。”
他握紧她的手,低声道:
“好。”
街边拐角处。
待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黑色迈巴赫后座,男人慢慢收回视线,眼里没什么焦距。
“傅总,”助理试探性问道,“今天是家长会,您看您都从医院特意赶过来了,真的不进去吗?”
傅明河似乎没听见,仍旧怔怔的出神。
助理道:“傅总?”
一连几声后,傅明河总算有了反应。
“不用了。”他嘶声道,“他不会想要我去参加他的家长会。”
助理道:“可是……”
“我能对他做的最好的弥补,就是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傅明河眸底泛起细密的血丝,“有些事,晚了就是晚了。”
助理默默不言。
自从这位上司从医院醒来后,整个人像是变了个人,连跟在身边多年的自己,也揣测不出来他的心思。
傅明河揩去眼角溢出的水光,脸上的神情渐渐沉了下去:
“回公司,让王律师来见我,我要修改遗嘱。”
“以及……离婚。”
这一声无异于巨石砸下。
助理心中立时掀起惊涛骇浪,试探着问道:
“那……夫人呢?”
“她和我一起回去。”傅明河目光淬了冰似的冷,“离婚手续办完前,她哪儿也不许去。”
说完,他瞥了眼面有异色的助理,语气意有所指:
“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助理呼吸一窒,忙低头道:
“明白。”
车辆无声启动。
傅明河抚过手腕缠着的木珠,降下车窗,侧过脸看向窗外漫天晚霞。
耳畔响起若有若无的女声,带着一丝憧憬:
“我的家乡每到夏天都会有很漂亮的晚霞,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看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傅明河手背青筋根根暴起,眼中盛满绝望。
当初情正深,意正长,只觉诸事圆满,万般合适。
都以为往后有用不完的时间,大可不用着急启程去看一场随处可见的晚霞。
可很久之后,当站在时间长河这一端的他真的见到她口中那场盛大而绮丽的晚霞时——
早已物是人非。
这是她死去的第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