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一样过去。
傅听寒从别人口中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有关姜珥的一切。
他知道了姜珥在哪个班。
知道了她做操时会站在哪个位置,知道了她去食堂爱吃什么菜。
知道了她爱睡懒觉,也知道了她最喜欢的动画片是什么。
可他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过,甚至不敢主动靠近她。
——他知道,她怕他。
两人唯一交集,是傅听寒每一天早早赶到学校,等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后,再假装迟到。
他会与她在塑胶跑道上隔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圈圈奔跑。
他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独处时间。
哪怕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可仍旧控制不住想要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那是他沉闷到窒息的生活里,唯一能喘息的时刻。
不知怎的,那个每天早上站在校门口,戴二道杠的中队长开始主动接近他,和他做起了朋友。
这是傅听寒字面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鹿池。
他无措又惶恐。
鹿池和他性格相似,一样的古板,一样的无趣
——这来源于他那对严厉到几近严苛的父母。
某一天,鹿池提出与傅听寒交换秘密。
鹿池说:“我上次考试担心没考好回去会挨骂,作弊了。”
这是一个很有诚意的开头。
傅听寒犹豫了一下,把自己和姜珥的事告诉了他。
他期待鹿池能鼓励他一句,让他有勇气朝姜珥迈出一步,做她的朋友。
可鹿池听完后,沉默了良久,倏地冷笑: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恶心。”
如同万钧雷霆劈下,傅听寒僵在原地。
鹿池又道:“你是有心理疾病吗?为什么要一直这样监视她?”
傅听寒张了张嘴,想要否认,可又无从说起,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
最后,鹿池道:“你也知道因为你妈当小三的事,你在学校不受欢迎吧?所以,你最好不要接近她,更不要和她做朋友——如果你不想她被人嘲笑的话。”
傅听寒的脸色彻底惨白如纸。
那天之后,他和鹿池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他没有朋友了——以最惨烈的方式。
他亦不敢再看姜珥,鲜少再迟到。
好在小学已经快要毕业,他们能碰面的机会,本就不多了。
期末考试到来的前几天,整个六年级都陷进了一种莫名的忧愁中,人人争相买着同学录,彼此传送留下联系方式,以一种极为幼稚却又赤忱的方式,约定感情一生一世永不变。
傅听寒也有一本同学录。
全新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买,在灯下对着空白的纸页发了很久的呆,还是默默合上了它,把它收在书架最顶端。
第二天放学,他经过班里一向很受欢迎的男生座位。
他桌上堆着一摞同学录,手上还在一刻不停的写着。
朋友随手拿起一本,问:“这本是谁的?”
他瞥了眼,“三班姜珥的,她不急着要,明天再写吧。”
傅听寒脚步一顿,又坐回了位置上。
男生问朋友:“你要写一张吗?她说如果想和她做朋友的都可以写。”
朋友摇头,把那本硬壳笔记本扔回去,“不要,我不喜欢她的性格,太张扬了。”
男生笑了:“人家那是活泼。”
朋友道:“不提她了,赶紧走吧,等会儿校门关了。”
“好。”
男生收起笔,与朋友勾肩搭背地离开教室。
等到教室里最后一个人也走了,傅听寒才慢慢站起身。
余晖透窗而来,恰好洒在那本厚厚的同学录上。
他看了很久,还是不受控制的上前,仿佛一个小偷,颤着指尖翻开了最后一页。
*
开始拍毕业照了。
傅听寒站在自己班级的队伍里,忍不住频频朝三班的方向望去。
她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想。
拍完照后,他看着她独自离开,像是要做什么大事一般,全身都绷紧了。
他第一次忍不住跟了上去。
几个女生在前面等着姜珥,“不是说有东西给我们看吗?”
姜珥小心翼翼的从兜里拿出一块木头,问她们:
“我自己做的,怎么样?”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这是什么?”
姜珥:“是小恐龙。”
“噗嗤——”
众人哄堂大笑,“这也太丑了吧?说真的,你做这个简直是浪费木材。”
姜珥一声不吭,脸色慢慢涨红。
直到她们笑着离开,她才用力擦擦眼睛,将那块看不出形状的木头用力扔进垃圾桶,气冲冲的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不远处的花丛动了动,傅听寒轻手轻脚的走出来,站到垃圾桶前。
他弯腰捡起被扔在垃圾桶里的小恐龙。
“明明不丑。”他把它紧紧握在手心,仿佛这是什么稀世珍宝,“明明……很可爱。”
毕业典礼,傅妈妈又迟到了。
她还是那么漂亮,眼神却沧桑许多。
在周围刻意压低的议论声里,她努力对傅听寒微笑,张开双臂:
“对不起,妈妈来晚了,毕业快乐,我的宝贝。”
傅听寒没有如她所期待的那般抱住她,只低头道:
“回去吧。”
傅妈妈笑容黯淡,“好。”
然后,回去的路上,车毁人亡。
刺耳的刹车声,猩红的血迹,熊熊燃烧的大火。
一切的一切,构成了傅听寒对这个夏天,所有的回忆。
他躺在担架上,看着妈妈的身体被盖上白布,看着那辆车爆炸,看着周围的人满脸焦急,嘴唇不断张合,可耳边却奇异的宁静。
他知道,他的人生,从此再也不会有晴天。
……
“她怎么还不醒啊?不是说已经脱离危险了吗?”
“医生说可能是身体太弱了,醒来的速度会慢很多。”
“啧啧,她要是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会吓得尖叫的吧?”
“闭嘴,滚回家做你的作业去。”
耳边有些吵,姜珥的意识还有些混沌,转了转眼珠,凭着本能睁眼。
刚睁开一条缝儿,守在床边的姜珏连忙去拉窗帘。
光线骤然暗下去,她的眼睛也舒服许多。
等完全适应后,“啪”地一声轻响,柔和的落地灯灯光照亮房间。
姜珥直直的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珏紧张兮兮的凑过来,竖起一根手指:
“这是几?”
姜珥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嗓音嘶哑:
“滚。”
他放心了,“还能骂我,看来没事了。”
姜妈妈和姜爸爸也松了一口气。
姜珥却倏地出声:
“妈,你还记得我同学录放哪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