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花骂骂咧咧，生着老茧的手大力推着王招弟往前走。
王招弟低着头，没有修剪的刘海过长，掩盖住她的眉眼。
看见自己媳妇和女儿来家，王老三不耐烦的冲着张翠花吼：“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把她给带回来！张老拐，这就是我女儿，今年才十三岁咧。看她的脸，咋样，是不是也满周全。”
王招弟这才看到家里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佝偻着脊背，浑浊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打量着。
见王招弟没有动弹，王老三大力把王招弟给扯过来，拉到张老拐的面前。一双手掀开她的头发，捏着她的脸上下看了一圈。
王招弟清晰的感受到张老拐说话间吐出来的浊气，他眯了眯眼，看她的眼神纯粹是像看一个商品。
她想起来隔壁村男人来家里面买年猪的时候，也是这个眼神。
张老拐一开口就露出土黄的门牙：“是还行，但是三两银子太贵了。这才十三岁，我回去还得养两年才能生孩子，这两年的钱不是钱？不行，二两银子。”
张翠花惊叫起来：“二两银子！不行，去年我家养的年猪还卖了一两银子咧。这么好一个黄花大闺女，才二两银子，你在做梦。”
“你要是不想给，我就让她嫁给刘傻子。人家给四两银子，还比你的多一两。”
自始至终，王招弟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就这么站着听他们决定把自己给卖给谁。
最终，张老拐松了口，答应出三两银子，一个月以后就把人给带回家。
张翠花接过银子，眉开眼笑的，还不忘给王招弟“邀功”。
“要不是我在你爹面前说，你爹就把你给嫁给刘傻子了。我到底是你亲娘，对你好，等到嫁给张老拐之后，记得多回家孝敬孝敬你娘！”
张翠花的话还没有说完，王耀祖就要命的叫起来。
“娘，什么时候开饭，我要饿死了。”
张翠花对上自己的儿子，声音变得格外的甜蜜：“好咧，现在就给你盛饭。咱家有钱，明个给你做大饺子！招弟，还站在这干什么，不去给你弟弟盛饭！”
或许是因为自己要嫁人，家里面有钱了，晚上多了一道肉菜。
但是这菜照例是没有自己的份，王招弟看着王老三和王耀祖大口大口吃着，张翠花夹一筷子还要赔个笑脸。
月悬半空，王招弟蹑手蹑脚的从床上下来，往外头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脚不小心踢到了放在门槛上的罐子，清脆的碰撞声在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张翠花张嘴就是大骂：“王招弟，你半夜不睡觉，做啥孽！”
王招弟咽了一口唾沫，把自己的紧张也给咽下去。
“娘，我去茅房。”
她听见张翠花嘴里面嘟囔了一句“屎尿多”，随后就是翻身的声音，她躺下去睡了。
王招弟等了一会儿，见屋子里面没有别的声音，才抬起来腿往外边小跑。
村子里面的女孩都贱，常年被人说是赔钱货。张翠花能少要二两银子不把王招弟给嫁到傻子家里面，在村子里面就能被人留一个好名声了。
家里面没人会想到，王招弟要跑。
家里面的事儿全是她在打理，养猪的时候是她割猪草喂猪，村子里面的小路烂熟于心。哪怕连路都看不清，她还是顺利的跑出来村子。
胸膛里的心脏随着耳边的风声一起呼啸，让王招弟一度以为自己要死在路上了。
她不甘心，凭啥王耀祖还不如自己，就要骑在自己头上，拿着卖自己的钱去吃肉。
村子里面的男人，没有几个比女人还能干活的。拿着女人挣得钱，打女人，骂女人，最后还要卖女人。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白天书院的名字像闪电一样亮在她的脑子里头。
张翠花骗她了，不止是男人才能读书，女人也能得，有女子书院。
第二天一早，梁玉儿就带着鱼宝去了书院的招生处。
书院离城里面有些距离，怕要来上学的女学生找不到，她在一品居隔壁租了个地方，暂时来招生。
一品居在京城里面的名气很大，就是找不到，问问人也能来。
还没有走到，梁玉儿便远远看见屋子前面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她蹲在门口，听到动静站起来，怯生生的望着梁玉儿。
“我想来这里上学，布告上说，能做工抵学费的。”
应该是在这里守了一晚上，她浑身冷的发颤，说话也哆哆嗦嗦的。
梁玉儿让鱼宝去开门，让王招弟先进去说话。
“先喝点热茶。”
梁玉儿往前推了推杯子。
王招弟从没有用过这么讲究的东西，完整的，不缺口，还带着花纹。
她舔舔干渴的嘴唇：“不了，我不渴。”
梁玉儿注意到王招弟的动作，声音温柔，没有揭穿她的谎言，只是说：“不渴，也不冷啊。喝着暖暖身体。”
“你是想来我们这里上学，你家里面人知道吗？你父母没有跟着你一起过来？”
王招弟忽然大喘气，梁玉儿看见她汗湿的紧攥的手里面握着几枚铜板，那应该是她全部的家当。
“我身上只有这些钱，我很能干活的，你别不要我。我会割猪草，做饭劈柴什么都会。”
“你叫什么名字。”
梁玉儿问。
“王招弟。”
梁玉儿不说话了，她知道了答案。
叫这个名字的，只会在家里面干活，不会被允许去读书的。
王招弟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梁玉儿：“留下我来，行吗。我不要嫁给拐子，他比我打三十岁，打死三个老婆了。”
梁玉儿抽出来一张纸，那是中华女子学院的报名表。
“要给自己改一个名字吗？”
落笔之前，梁玉儿问王招弟。
“要，叫王新春。”
王招弟说。
从此以后，她希望自己的人生中是重新来过的春天。
梁玉儿几笔将资料全部填下去，问了王招弟，发现她没有上过学，一个字都不认识。
“唔，那么你先在预读班，我们学过字了，再去选专业，可以吗？我们学校有很多专业，只要你努力，是能自己养活自己的。”
王招弟忙不迭点头。
梁玉儿和她握手：“那么，我代表中华女子学院，欢迎你，王新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