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临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眼里的惊慌之色难以掩饰:“怎么会?”
苏辞将要迎娶燕国公主?怎么可能?
他从前对自己所说的种种,难道真的只是谎言?
二王子看着她,眼底浮现出深深的同情。“敬临,他一直都是在骗你。”
敬临死死咬着唇,脸色越发苍白,如褪色的纸张,白到令人心惊。颤抖的唇微微张大,嗓子却好似哽住了一般,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拿到了流光璧,却根本没有回到陈国,反倒去了燕国。如今他成为燕王的座上宾,你还认为他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任人欺辱的小可怜吗?”
二王子的语气有些重。敬临如此神情是他不忍见到的,但他只怕敬临仍对苏辞抱有幻想。
倘若说先前苏辞的所作所为,还能让人觉得他只是为了回到陈国而做,那么如今,他拿着姜国的流光璧,成为燕国的座上宾,便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了。
他轻叹一声,语气却莫名沉重:“敬临,苏辞不是陈王的弃子,他来姜国是抱有目的的。而如今他目的已经达成,所以才会毫不留恋转身离去。”
敬临浑身狠狠一颤,像是被惊雷击中一般,一双杏眸之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绝望与无助。
二王子自幼与她亲近,绝不想看到她露出如此无助的神色。可此时再不戳破敬临以往的幻想,只怕她将来会更加痛苦。
“他也不会回来娶你的。你,就死心吧。”
二王子走后,敬临在窗边又枯坐了许久。
她想了很多从前的事情,那时她深得父王宠爱,宫中上下都知晓,宁可得罪姜王,也不能开罪敬临公主。
因为姜王脾性好,倘若不小心在姜王面前失仪,姜王大度,是不会计较什么的。但得罪的是敬临,姜王便会大怒,轻则被拖出去打板子,重责丢掉性命。
敬临的乳母,因着敬临的受宠,身份水涨船高,渐渐地,竟然连敬临都不放在眼里。她本该尽心尽力照顾敬临,却借着敬临的名声在宫中胡作非为。不但欺辱宫人,连朝中官员都会向她行贿。
姜王念她照顾敬临有功,只稍加提点,并未处罚。她便以为连姜王都忌惮于她,所作所为更加过分。
直到敬临在她的疏忽照顾下,摔伤了额头,姜王这才大怒,令人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至此之后,落英宫中所有人便明白,姜王对敬临的宠爱,远超任何人。
苏辞便是在那之后来到的落英宫。
那时他刚从天之骄子沦落为任人欺辱的敌国质子,处境艰难。尽管姜王有令,不得肆意欺辱质子,但以三王子为首的那群人却不管不顾,几乎每日都要去夕颜殿,寻开心。
敬临先前曾听人说,陈国公子苏辞,无双之姿,温润雅致,擅音律,能引鸾鸟和歌,凤凰自舞。
她心中着实好奇,便避开嬷嬷,偷偷溜去了夕颜殿。
她去得巧,恰好瞧见三王子带去人正在肆意羞辱奚落苏辞。
可苏辞手持长剑,在落叶缤纷中翩翩舞动。如惊鸿游龙,好看的不似真人。
敬临几乎一眼便被他吸引了视线,从此便再也无法挪开。
可她被娇宠惯了,从未被那样忽视过。眼见她往夕颜殿跑了数日,都不曾得过苏辞的半点回眸,她一生气,砸了杯子,转身就要走。
只是到底没能走掉。
因为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一向待人冷淡的苏辞竟主动出声询问:“你……要走了吗?”
敬临循声回望,便见苏辞还剑入鞘,动作潇洒流畅,说不出的好看。
他似乎有些许不自在,脸微微别开,眼眸低垂,透着几分羞赧。仿佛含羞带怯的莲花,隐匿在绿叶之后。
在那之前,敬临对于美丑并无太大概念。直到回眸的惊鸿一瞥,才让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叫“举世无双”,什么叫“风华绝代”。
而她被美色所惑,竟忘了自己还在生着气,抬高下巴大言不惭道:“你若是能再舞剑一次,我便留下不走了。”
也不知她这番言语哪里好笑,竟惹得苏辞一向冷漠的唇角微微上扬。
他笑起来也是十分好看,好似冰消雪融、春暖花开,有种万物复苏的动人感。
敬临看了半晌,俏脸顿时一片绯红。
而后便听到苏辞含着笑意的清冷声音——
“好。”
随即拔剑再次舞了起来。
自那之后,她与苏辞之间的关系便好了起来。哪怕苏辞对待旁人仍是冷漠相对,但对她,尚且留有一丝暖意。
敬临便就此认为,自己在他心中是不同的。
她就此枯坐了一夜,红烛未燃,窗外由明转暗,再由暗慢慢转至天明。
当黎明的曙光驱散黑夜,吐露出灿烂的朝霞,王后推门而入,便瞧见敬临鬓角发间满是晨露。她就像是一座石刻的雕像,一动不动,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儿半点活气。
绚烂的朝霞落在她身上,似乎也难以驱散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王后心头狠狠一颤,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似的,低低唤了一声,“敬临。”
仿佛过了许久,敬临才微微动了一下。细密的眼睫轻轻眨动,她转过脸来,嗓音微哑,“母后。”
话音刚落,眼泪便掉落了出来。
她是姜王捧在手心上的明珠,从小到大都很少受过委屈,更别提如今这番模样。王后心中难过不已,几步上前,将敬临狠狠拥进怀里。
敬临环着她的腰身,静默片刻,才压抑着哭声问道:“父王……他怎么样了?”
她到如今才想明白自己究竟闯下了多大的祸事,父王现在定然忙得焦头烂额。
江北的动乱还未平定,陈国的虎视眈眈还未解决。如今,又多了一个燕国。
燕国国力远在姜国、陈国之上,一旦苏辞成为燕王的乘龙快婿,只怕姜国将立即迎来灭顶之灾。
一想到这个可能马上就要出现,敬临便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王后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浑身颤抖着,更是心疼不已。她像从前哄着敬临睡觉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唇边哼出一支民间小调。
敬临在她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
王后这才轻声道:“你父王见惯了大风浪,他不会有事的。”她与姜王数十载夫妻,对他的勤政爱民深有了解。
他虽然称不上是一代名君,但也绝对不会让姜国亡在他手里。
——她对姜王有着一种莫名的信任。
敬临这才稍稍安心下来。她从王后怀里抬起头,视线从下往下,微微透着一丝凄楚可怜。“可是我闯下这样大的祸事……”
“你父王只是气他自己识人不明。”王后轻声安抚着,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肩背。“你年纪小,又自幼在宠爱中长大,才会不识人心险恶。苏辞那竖子包藏祸心已久,你岂能识得清他的花言巧语?”
王后轻叹一声,“你父王只是生气,他明明阅尽千帆,却仍没能识破那竖子的野心。”
敬临却知道,父王并非看不透苏辞的野心。他只不过是心疼她,又认为在他的保护下,苏辞不会做出对不起她之事。
可谁能想到,苏辞的目标竟然从来不是姜国。他只是将姜国当做踏板,目的只是拿到姜国的流光璧,再与燕王联盟。
敬临环抱着母后的腰,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
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当国将不国,她这个所谓的公主,竟然做不出半点有利家国之事。
甚至,姜国陷入这样的艰难境地,也是她一手促成的。
此时此刻,她方才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