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树冠下的陆余发现,雨停了。
似乎觉得无论多凌厉的攻势,都无法冲破树木岩石的防线,雷霆暴雨果断鸣金收兵。
雨水止歇,云层散开,阳光照耀山林。大山重新变成了明亮的绿色,再找不出一丝灰沉。
这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距离它和森乌出门,过了才不过十分钟。夸张一点形容,上一秒还会被淋成落汤鸡,下一秒就晴空万里。
真的如森乌所说,大雨马上停了。
“森乌,好厉害!被你说中了!”陆余心里对伴侣的崇拜无限大,一激动就爪子痒痒,它一爪拍掉绿叶上残留的雨珠。
下坠的雨珠被草尖刺破,炸裂成无数晶莹的小水珠,折射出的光芒熠熠生辉。
“今天还会下雨吗?下一场雨大概在多久之后?雨势是大还是小?”雀跃的小狸花激动万分,问题一个接一个。
被夸赞“好厉害”的森乌翘起尾巴,压不住骄傲的神色:“不会下了,接下来直到明天都是晴朗的天气。”
好耶,这对巫景舟和它们都是个好消息!没有大雨阻碍视线,找路会更加方便。
坏消息是,雨后的山林仍算不得安全,草丛被打湿之后踩上去容易打滑,有失足摔下深坑或山崖的危险。
陆余抖掉皮毛上的水珠:“猫们快找银帮忙吧,不能让巫景舟在山里乱跑。”
森乌帮它打理脊背上的绒毛,漫不经心的一点不着急:“抓条蛇很简单,猫很清楚它们喜欢把巢穴建在哪里。”
说起来这还是银告诉它的,让它想找自己说说话的时候,可以快速找到“媒介”。
可惜银的一番心意错付,某只冷淡的大黑猫从没主动找它说话,对方只有想吃蛇才用上这个知识。
蛇蛇:嘶嘶嘶!
得知真相的它们骂得特别脏。
这是一条全身翠绿色的小蛇,游走在山林间,绿色是它最好的保护色。下雨的时候,洞穴里很气闷,它出到巢穴附近捕猎。
小蛇从容不迫穿过草丛,四处搜捕被雨水逼出洞穴的老鼠,美滋滋饱餐一顿。
随意找了个地方,小蛇挺着凸起的腹部躺倒消食,乍一看像一条丢在地上的绿色麻绳。
小蛇自信没有谁能从草堆中一眼发现它的踪迹,即使发现了也不怕,因为它有毒!
嘶嘶,阳光蒸腾起水汽,熏得蛇昏昏欲睡。正在小蛇享受潮湿的空气时,一道阴影笼罩在它身上。
下一秒,恐怖的威压如大山一般压下来!它惊恐地睁大眼睛,对上一双寒意森森的绿眼睛。
等级相差太大,小蛇完全想不起来率先攻击占据主动,僵在原地瑟瑟发抖。
毒什么毒,万一激怒对方怎么办?夹起尾巴做蛇,找个机会逃跑才是上策!
小蛇战战兢兢等了一会,发现长毛怪好像不打算吃它,也没把它当玩具,只是盯着它的眼睛不断念念叨叨。
叫什么银啊银的。
银是什么?能吃吗?被对方怪异的行为弄懵,小蛇短暂从恐惧中分神。猛然间,一股晕眩袭击脑袋,再之后就没了意识和记忆。
彻底失去意识前,小蛇嘤嘤哭泣,蛇蛇我呀,今晚还能回湿冷的家吗?
蹲在旁边等待的陆余,饶有兴致目睹森乌“叫魂”的全过程。这还是它第一次看银是如何“借用”同类眼睛的。
从躲雨的大树离开,森乌带着它没找多久,就在路边捡到一条打瞌睡的小蛇。
真的是捡,陆余趴在森乌的背上,看它在一个草丛前停下脚步。这条随地躺尸的小绿蛇也太没危机感了吧!
噢哟!还是条竹叶青!看清小绿蛇的全貌之后,陆余提醒森乌注意:“有毒的,小心别被咬了。”
“猫知道。”森乌把小狸花放下独自走过去,叫醒小蛇前,它回头叮嘱陆余,“你待在那里别靠近,它有毒,很危险。”
哈?感到被轻视的小狸花嘟嘟囔囔,知道你厉害了,但是不是太小瞧本喵了?喵怎么说也是一只成年的大猫。
听见陆余的嘟囔,森乌迅速做出决断,它让出一个位置哄道:“你要过来吗?要是小蛇跳起来咬你,猫会负责摁住它。”
机会递到眼前,陆余却接不住。不行不行,荒郊野外的,万一真的被咬一口,没有血清猫就一命呜呼了。
但直接拒绝显得它很怂,于是陆余假意顾全大局:“猫不打扰你,在这里看着就好。”
说完,陆余偷偷打量森乌的脸色,可恶,明明森乌什么都没说,但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喵觉得它知道喵在嘴硬了!
银回应的速度很快,森乌叫了没几声,陆余就看见小蛇恐惧的眼神涣散一瞬,紧接着变成印象中柔和淡薄的模样。
“森乌、小狸花,你们好。”顶着小蛇的躯壳,银友好地向好友打招呼。
陆余蹦蹦跳跳来会好友:“银!好久不见!你最近在干嘛呀?”
这是人类方式的寒暄,有想让对方帮忙的事,要先关心关心对方的近况。
这让它和森乌显得没那么渣,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匆匆忙忙摇蛇。
银竖起的脑袋偏了偏,它分不清寒暄和真正关心的区别,说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我在观察人类。”
陆余微微吃惊,银不可能用真正的身体看,也就是它竟然大费周章借眼睛去看:“你是看一群人,还是一个人?”
虽然现在时机不对,相比银的私蛇感情,找巫景舟更要紧,但它真的很好奇。
“一个。”提到观察对象,银眼神变得有亮光,“他跟你一样,很可爱,懂得很多。”
陆余的嘴巴张开又合上,一时间有很多话涌到嘴边。比如,别和人类走得太近,不要与人类缔结缘分,不要太深入人类的世界……
但最后,它轻轻嗯了一声,笑道:“他怕不怕蛇?你看的时候小心别吓着他。”
遇见谁、与谁交往,是每个生灵自由的权利,假设相遇的结局是悲伤,可谁又能保证不相遇的选择永不后悔?
作为朋友,它和森乌能做的就是做好后盾,将来要是有能帮忙的地方,义不容辞。
退一万步来说,人类想伤害银也没那么容易。且不论银不知何处的本体,它的意志又能随时转移,人类光定位对方就很困难。
电光石火之间,陆余设想过无数坏处和好处,最后都咽回肚子里,化作对好友的祝福。
银闻言含笑点头,见小狸花迟迟没提要求,森乌开门见山:“银,帮忙找个人类,就在这片山林里,他身上有猫们的气味。”
跟陆余不同,森乌没有不好意思的情绪,毫不客气提出请求,接着承诺报酬:“猫少吃几条蛇。”
森乌不吃蛇也不会饿肚子,这两个没办法等价交换吧?陆余心虚地觑银,怎么看都是银比较吃亏。
“可以,稍等。”好吧,银内心的那杆秤好像跟它的不一样,答应得很爽快。
只见银闭上眼睛,树梢上滴落的水珠还没抵达地面的时候,蓦然睁眼:“找到了。”
努力抓住树干尝试爬回去,指节用力到发白,巫景舟一边咒骂阴晴不定的天气,一边抱怨自己走路没注意,直接导致现在命悬一线的境地。
此前不久,看见天边飘来乌云,正在某个小山崖眺望远方的他收好背包,抓紧时间往回走,期间还接到了助理的电话。
向担忧的助理报过平安,他小心继续沿着踩出来小路返回。
由于住在木屋小半个月,对周边环境有了了解,今天他大胆往山林深处走了走。
如他所料,风光无限好。唯一出乎意料的是山间说来就来的暴风雨。狂暴的雨水打在脸上,不仅看不清前路,连眼睛都睁不开。
没一会他从头到脚就湿了个透,犹豫了两秒,巫景舟认为继续下山更危险。于是他一边摸索返回的方向,一边寻找临时避雨的场所。
天上雷声隆隆,他可不敢待在大树下。半路,他非常幸运地发现一处杂草丛生的岩洞。
岩洞深处不知有什么潜藏危险,巫景舟没往深处走,稍微清理了下洞口,坐下休息等雨停。
暂且安全之后,他想跟助理再报一次平安,却发现手机进了水,又因为雨天信号差,无法对外联系。
脱下上衣拧干水再穿上,巫景舟打量了一下目前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深深叹气,这真的是倒霉透顶的一天。
那时他没想到,被暴雨浇成落汤鸡,被迫滞留山林还算好的,更倒霉的事在后面等着他。
发现急雨骤停,巫景舟直呼幸运,赶紧启程继续往山下走,他要赶在下一场雨到来之前回到木屋。
山风一吹,湿漉漉的他有些发冷,再不换下湿透的衣服怕是会感冒发烧。
巫景舟边走边想象回到木屋之后温暖的场景,他要立马冲一个滚烫的热水澡,再喝一杯热乎乎的咖啡。
美好的幻想被脚下一个踉跄终结,他只感到脚尖踢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也许是凸起的石头,也许是拱起的树根。
他试图稳住身形,但祸不单行,靠外的左脚竟踩滑了一下!松软的泥土承受不住他的体重,他往空旷的山崖边倒去!
挥舞着手却没有任何救命稻草的他绝望地看着自己摔下山崖,那一瞬间,他的灵魂似乎浮在半空,目睹这恐怖的一幕。
啪!千钧一发之际,他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死命抓住横出山崖的树干。崖底被茂密的绿植覆盖,往上是生,向下是死。
剧烈的情绪波动消耗掉他大半体力,巫景舟咬着牙苦苦坚持,挂在树干上摇摇欲坠。
怎么办?他这个样子能等到救援吗?巫景舟苦笑不已,逐渐感到手臂发酸发胀,只要松开手,他就能得到永远的轻松。
喵喵喵!
就在巫景舟万念俱灰的时刻,他听见一连串熟悉的猫叫。他努力仰起头寻找,看见小狸花探出崖边的脑袋。
哈哈,好消息,他被发现了。坏消息,来的是两只猫,救不了他。巫景舟挺佩服自己的,生死关头还能自我打趣。
两只猫在崖边徘徊了一会,小狸花突然对蹲在旁边的大黑猫叫了两句,后者听完转身离开,巫景舟忍不住升起期待,猫咪是不是去找救援了?
求求了,来个人吧!
坚持的时间度秒如年,没一起离开的小狸花一直对他喵喵叫,似乎在鼓励他坚持下去。
“乖崽,谢谢你……”巫景舟声音嘶哑,苍白的脸上连勉强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再次听见崖上传来动静,这一次是沉重而慌张的脚步声,鞋底摩擦杂草窸窣作响,一路急匆匆来到他坠落的崖边。
是谁?巫景舟感激地望去。
男人坚毅的脸庞出现在头顶,没有无意义的说话,他立即行动起来。先是踩了踩崖边的泥土,选定一处安全的位置,然后抓住巫景舟的手,沉默着把人往上拉。
男人强壮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一手撑着山崖,一手把人往回拉。等距离合适之后,两只手齐发力一口气将巫景舟拉回崖上。
拉扯的惯性使然,两人跌到一起,巫景舟摔在男人怀里,全身发软,大口大口喘气,久久无法从死里逃生的心悸中缓过神。
怦怦!怦怦!
男人胸腔里的心脏同样在剧烈地跳动,承载他的胸膛高低起伏,对方没说一句话,但他能感受到男人激烈的情绪。
不知道是跑过来导致的,还是因为恐惧导致的。
心跳声吵是吵了点,但这是鲜活生命的证明,巫景舟不禁往男人胸口贴了贴。
狸花猫跳过来舔他的脸,打断他有些撒娇意味的动作。巫景舟艰难地抬起手揉了揉小猫:“谢谢,你和大黑救了我。”
大黑猫蹲在不远处舔爪子,完全不在意人类这份重于泰山的救命恩情。
“成兆,也谢谢你。”虚脱感袭来,巫景舟额头抵住男人的肩头,他这才发现对方也全身湿透了,显然在雨中走过一段路。
回应他的,是男人冰冷的大手,按住他的后脑勺用力揉了揉,带着一股失而复得的珍重。
心跳缓缓平复,感知能力随之归位,湿透的衣物让巫景舟狠狠打了个冷颤。
回去了,剩下的事情等回去再说。
木屋还有个泫然欲泣的助理等他安慰。
推开男人要站起来,巫景舟感到身体一轻,对方不由分说把他背起来:“抓牢,我带你下去。”
他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挣扎着要下地,只不过虚脱感仍在,挣扎虚弱无力。
男人颠了颠他,两条铁臂扣紧他的大腿,轻易化解掉所有动作。
两只猫咪睁大眼睛看他们你推我搡,巫景舟在里面看出几分八卦吃瓜的意味。
喵喵,猫都有些磕你俩了。
继续,多做,猫爱看。
有气无力地停止挣扎,破罐子破摔的巫景舟环住男人的脖子,他才不要被猫咪看热闹。
“……”
仔细听,好像有人说了什么。
“不重,跟猫似的。”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