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闻言,正想说猫咪而已,怎么会听懂人类在说什么,但看到旁边悠哉地甩尾巴的陆余,她又顿住了,事实胜于雄辩,不久前就是这只小狸花打电话救了她。
跟丈夫离婚后,她的时间一分为二,一半努力拼事业,另一半抚养儿子。她将近七十年的人生没有饲养宠物的经验。
当今的社会环境,她一个单亲妈妈必须得作风强硬,把自己从头发丝武装到牙齿,才能为不完整的小家遮风挡雨。温情只会麻痹神经让人变得软弱,让人认为她好欺负。
工作、赚钱、焦虑,忙起来甚至觉得时间不够用。直到前不久儿子结婚,她都以为这辈子会按照以上的模式生活下去。
儿媳妇活泼可爱,跟儿子事业上志趣相投,生活上互相照顾,有一天她恍然发现,没有了她,儿子同样能生活得很好。
而并不是谁对谁错,她跟这对年轻夫妇之间有了很多零零碎碎的矛盾。
是时候退出了。
借口休养身体到小镇暂居,她主动搬离小两口的住所,却没想到傻儿子以为她和儿媳之间有误会,想要安排一次全家旅行缓和关系。
强硬了一辈子,她没法坦率地说出心中所想,只能凶巴巴地吓退企图对方。
没什么,一个人反而更轻松。
明明这么想着,但当深夜家里只有她时,一股难言的寂寞却猛然攫住了整个人,大概人年纪大了真的会渴望陪伴和温暖吧。
此时,白猫竟然主动走过来,蹭蹭老妇人放在桌面上的手,然后翻开肚皮无声地看着她。白猫蓝色的杏眼专注地盯着老妇人,只装下她的身影。
老妇人不由自主摸了摸猫咪柔软的肚皮,嘴角挂上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
毛绒绒的,真暖和啊。
送走医生,执事先生很快做好了晚餐,陆余和森乌的面前摆放了一份浇着酱汁的鸡腿排,一份水煮蔬菜土豆。
而白猫面前,除了一模一样的两份餐食,还多了一个无油煎荷包蛋。
陆余舔食着香嫩鸡腿肉,眼睛却往白猫那边瞟,花姨多了一个荷包蛋,煎得底面微黄,凝固的白色蛋液簇拥着胖嘟嘟的蛋黄,一定很好吃。
察觉到陆余垂涎的目光,白猫挪动身躯挡住食盘,无声地朝小狸花龇尖牙。
敢觊觎自己食物,如果不是森乌在一旁虎视眈眈,它非得把陆余揍得鼻青脸肿不可。
老妇人敲敲桌面引起猫咪们的注意,她看着陆余说:“白猫受伤了,得多补充蛋白质才能好得快,小馋猫你吃自己的,别东张西望。”
猫知道的,猫只是看看。陆余仰头,抬起后腿挠挠脖子,喵喵嗷嗷地反驳。
森乌把食盆拱到陆余旁边,认认真真道:“不够吃的话,我这里有。”
大黑猫赞同老妇人的话,再馋嘴也不能从白猫碗里扣病患餐。不过,它选的伴侣它来养,小狸花可以吃猫的,猫碗里的都给你。
陆余瞥了眼老妇人,果然,这下老妇人看它的眼神更加恨铁不成钢了,活像它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喜欢抢东西吃的坏猫咪。
天大的误会,好奇心害死猫,它真的没有跟病患抢饭吃的意图。陆余赶紧把食盆顶回去:“够吃的,森乌你吃。”
森乌闻言,不置可否地摆了摆尾巴,在陆余低头开动之后乖乖等了一会,见小狸花真的没有过来吃的想法,才低下头去大口吃起来。
执事先生的厨艺毋庸置疑,猫咪们埋首狼吞虎咽,看上去就像食盘长了三根毛绒绒的尾巴。
害怕食物被抢,流浪猫吃饭速度非常快,咬碎之后顾不上品尝味道就往下咽,一切为了填饱肚子而不是享受美食。
白猫三两口清空食盘,舔嘴巴抬起头发现老妇人居然也放下了碗筷,接着拿起一个瓶子倒出几片圆形的东西吞进嘴里。
不懂就问好习惯。白猫向它们中最有人类学问的陆余提问:“她在吃什么?”
老妇人面无表情的,大概不是好吃的东西。
陆余抽空抬头看了眼:“老奶奶身体不好,那是在吃药。”
白猫恍然大悟,她有次路过宠物医院,见过猫咪被掰开嘴塞一些类似的东西,猫咪被强迫吃完后表情特别痛苦,老妇人现在遭受着同样的痛苦吗?
猫在难受的时候,只要被舔舔就会舒服多了,猫去帮她。想到这里,白猫慢慢走到老妇人脚边,不甚灵活地跳上她的肩膀,舔舐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白猫不遗余力地努力舔。
老妇人却被吓了一跳,不习惯被宠物亲近的她抓住白猫捞到怀里,对上满是疑惑的猫眼,她也一头雾水:“怎么了?你想干什么?”
喂喂,为什么不让猫舔舔!生病的人就要乖乖接受治疗啊。
好吧,不舔脸,舔手也行。
白猫挣扎着侧过脑袋去舔老妇人的手。
老妇人抱着白猫手足无措,她下意识看向小狸花,这里只有它能帮助猫与人类沟通。
陆余忍俊不禁,直起身揽过大黑猫的脑袋舔毛,瞧见了没,这是在表达喜欢和亲密,舔毛对猫咪来说是非常舒服的事。
壮硕的大黑猫配合地弯下腰,最后直接躺进陆余的怀里,那双总是锐利冷静的碧绿猫眼舒适地眯起来,敞开毛绒绒的肚皮任舔。
不知道为什么,老妇人觉得对面两只在肆无忌惮撒狗粮,她抽抽嘴角欲言又止,不过多亏陆余以身示范,老妇人明白了这是白猫在亲近自己。
联想到刚才白猫盯着她吃药,老妇人摸摸白猫的脑袋:“你是在安慰我?真爱操心,你自己的伤口还疼着呢。”
她想了想,从碗里挑了一块鸡肉块,用清水洗了洗,递给白猫。白猫立即停下舔舔,勾过鸡肉块啃食,吃完后意犹未尽看着她。
还想吃,还有吗?
老妇人揉揉白猫鼓起的肚子:“不可以暴食,不要担心没食物,在你养好伤之前,我保证你顿顿都能吃到撑。”
原本空寂清冷的屋子里,现在有两只相互舔毛的猫咪,有抱着猫咪轻轻抚摸的老妇人,以至于平凡通通的饭菜都染上了热闹的烟火气。
当天晚上,抱着反正铲屎官不在家,又想找机会撮合白猫和老妇人的陆余决定留宿一宿,并请求森乌也留下陪它。
猫想凑热闹但不想一只猫在外过夜,陆余如此对大黑猫说。
森乌倒是不认窝,它认陆余,只要能一直跟陆余待在一起,树洞、猫窝、地板,甚至一张硬纸板,无所谓睡在哪里。
执事先生离开前对猫咪们说,明天一早会带着丰盛的早餐过来,陆余高兴地竖着尾巴扒在他裤腿上蹭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森乌看不下去走过来把猫叼走。
老妇人家没有猫窝,为了睡个安稳觉,从不亏待自己的陆余决定原地找个私密的风水宝地。
陆余在客厅里走了一圈,最终选择在沙发上过夜。让森乌先到角落里躺好,陆余叼着老妇人给它们拿来的毯子往它和大黑猫身上盖。
森乌调整着姿势,不着痕迹把陆余推到里侧,又把尾巴送到陆余怀里让它抱着玩,这才舒舒服服盖着毛毯准备睡觉。
白猫本应该睡在临时小窝,但它此时却亦步亦趋跟着老妇人,在老妇人关了灯走上楼时甚至跟着往上跳了几步,颇有跟她同床共枕的意思。
老妇人停下脚步阻止它:“不行,你没洗过澡,还不能跟我一起睡。”
白猫试图绕过她往上走,依然被严肃拒绝了。
围观了一人一猫的攻防战好一会,陆余下巴搭在森乌的背上呼唤白猫:“花姨,你今晚还是先睡在小窝里吧。”
见实在找不到机会,白猫沮丧地慢慢走过来:“我身上不脏,我每天都有舔毛,非常干净的。”
它着重强调干净二字。
“不是舔舔的问题。”陆余向它解释,“人类虽然看起来比我们猫咪高大,但其实很容易感染细菌生病,所以他们对卫生问题非常谨慎。”
见白猫耷拉下去的耳朵重新立起来,陆余继续说:“在接纳一只流浪猫前,人类不仅要给它做完整的身体检查,还要打疫苗、洗澡、驱虫,再之后才会允许猫咪上床睡觉。”
白猫的蓝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沮丧之情散去不少。
陆余总结收尾:“所以,她不是嫌弃花姨你,只是对自己的身体健康负责。”
好吧,猫也不想她再生病了。白猫暗暗想,猫愿意洗澡,虽然水很讨厌,但稍微忍耐一下也不是不行喵。
躺在暖融融的羊毛围巾小窝里,白猫时而侧身,时而翻肚皮,怎么也无法安睡。
最后,它翻身起来叼着围巾来到二楼阶梯处,重新把窝堆好,枕着围巾,听着不远处房间里老妇人的呼吸声,终于安心睡去。
乌云蔽月,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世界仿若被拉上巨型帷幕的舞台,唯有路灯照耀的街角,亮光把黑夜烧出一个洞。
一个身影晃过光明与黑暗涌动的边界,沿着每一户人家蹑手蹑脚地走,偶尔停下来辨认门牌号,最后,他停在了一幢看似平平无奇的二层小屋前。
这是个贼眉鼠眼,身材矮小的男人,他绕着房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自言自语:“信息准确的话,今晚能搜刮到不少好东西。”
小镇来了个富豪太太,放着别墅区不住,住到安保较差的居民区,这跟金库打开门口邀请他入内有什么区别?男人搓搓手,迫不及待大干一场。
他已经打听过了,富豪太太独居,执事只在白天上门工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女人,即使他们起了冲突,自己也可以轻易制服对方。
畅想着一夜暴富的美梦,男人拉起口罩遮住脸,轻手轻脚翻身进入院子,往门口摸过去。
咬着小手电,男人凑近门锁观察了几分钟,从背包里摸出开锁工具,稳稳插进锁芯上下左右捣鼓,很快听见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男人抑制住呼吸,轻轻推开大门,客厅里一片漆黑,他侧耳听了一会,室内静悄悄的连水滴声都没有,房主显然没有听到楼下的动静。
半掩上门,男人摸着墙往屋内走,还没走出两步,忽然一股寒意袭上后脖颈,好像被一只顶级猎食者锁定的恐慌感。
他咽咽口水,目光又往屋内扫了一圈,前方的黑暗中不知何时亮起一双莹莹发光的兽瞳,正寒意森森地盯着他看。
男人到达屋外徘徊的时候,森乌就睁开了眼睛,它听见陌生的脚步声,野兽的直觉告诉它来者不善。
陆余在这间屋子里,危险的因素必须清除。
它想起身查看情况,但陆余蜷缩在它的腹部睡得正香。森乌陷入纠结,它舍不得闹醒小狸花,但外面的麻烦不解决,今晚恐怕都无法安睡。
轻手轻脚的,大黑猫一点一点抽身,同时把毛毯代替尾巴塞进陆余怀里,发现没惊动小狸花后,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悄无声息地跳上沙发,准备给来人一个迎头痛击。
男人僵在原地,下一秒,野兽似的眼睛竟慢慢向他逼近。男人冷汗直冒,不由自主颤抖着后退了几步,狼狗?豹子?消息可没说这户人家养了大型动物!
等眼睛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后,男人才发现,那双眼睛的主人竟然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黑猫。
怕什么!一只猫而已!男人定定神,给自己打气。
他抚摸胸口,平息下恐慌的情绪,横眉凶恶地往前迈步,嘴里发出嘘嘘声,快走开,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森乌狠狠挑眉,露出尖牙,这个愚蠢的两脚兽是在挑衅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