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陆糸便知道戴安打算跟自己讲讲照片上男孩的故事,于是弯腰把陆余抱起来坐到沙发上,并摸了摸猫咪的脑袋示意它安静下来。
陆余舔着爪子,喵,看在戴安大叔的份上,这次先饶过你,下次再吓猫就挠花家里所有的鞋!
森乌见状跟着跳上沙发,它对陆余被抱离自己身边很不满,直起上半身就去抓陆糸的手臂,喵喵喵,把小狸花放下来。
陆糸被闹得不行,只好松开手臂,陆余一骨碌蹿出去,不过它没有跑远,而是乖乖待在沙发上和森乌挨在一起,猫也想听听戴安大叔的故事。
森乌没有意见,陆余做什么它都赞成,抱过小狸花用舌头给它舔刚才弄乱的毛发。大黑猫舔毛的技术很好,陆余很快舒服地打起小呼噜。
戴安拿起缺了零部件的剑士积木,虽然暴露在空气中,积木表面却没什么灰尘,一看就是主人每天都会反复擦拭细心呵护,一些原本棱角分明的边缘甚至已经被摸得光滑。
即使面对最亲近的家人朋友,戴安也很少跟他们谈论那件事,他这个人固执、要强,不想看见大家听完故事后眼里不自觉流露出的同情,尤其是同情并不能改变什么。
与软弱的哭诉相比,他更习惯在无法入眠的深夜对着影子忏悔,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陆糸跟那只通人性的狸花猫打打闹闹,他突然想找个人来聊聊。
戴安沉默着,陆糸也没出声催促,整个客厅里只有小狸花呼噜呼噜的叫声。
陆余侧着耳朵等待,轻轻喵了一声。
这一声喵触动了戴安倾诉的按钮。
他把剑士积木轻轻放下,深深呼吸一口气:“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猎户,我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之后就到山林中猎点兔子、野鸡和狐狸之类的小型动物。”
戴安苦笑:“那时候年轻气盛,进了山,哪里危险去哪里,哪猎物多去哪里,在我眼里,什么敬畏自然,见好就收都是胆小的借口。”
陆余闻言看了看森乌:“领主们也会允许人类进山打猎吗?”
森乌吐掉嘴里梳下来的毛毛:“人类也是动物,他们可以捕猎,就像我们猫会吃老鼠和鸟,只要不贪婪不过分,都是允许的。”
“事实上,我的确是当时村子里最好的猎手,无论多狡猾的猎物,多险恶的林地,我都能带着猎物平安归来。”戴安慢慢地说:“后来国家禁猎,我金盆洗手经营肉摊,这你都知道了。”
陆糸点点头。
戴安嘴唇有点干,他舔了舔:“我儿子出事是在国家禁猎之前,我记得,当时再过不久就是他的六岁生日,那孩子从小把我当成榜样,也想做个优秀的猎手,他说,他的生日愿望是希望我能带他进山打一次猎。”
一向被儿子当做无所不能的神明的男人自然满口答应。
“他妈妈强烈反对,打猎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发现猎物得马上跟上去追捕,我哪还有时间照顾一个小孩?”戴安的嗓音渐渐紧绷,变得苦涩,“可当时我竟然狂妄地认为,凭我的本事还保护不好一个孩子?是妻子想得太多,太紧张儿子了。”
听到这里,陆糸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后面的发生的事。他站起来扶着戴安坐下,拍拍他的手:“不想说的话就不说了。”
倾诉的话匣子打开很难说停就停。
戴安红着眼眶仰起头:“我偷偷带他上了山,一开始很好的,他紧紧跟在我身边,我们打了几只野兔、野鸡,都是猎枪一击毙命,我只要牵着他的手过去捡起来就好。他很开心,还说爸爸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没想到临下山的的时候,我们竟然碰到了野猪。”戴安继续说,“我让他在原地藏好,用猎枪吸引野猪的注意力自己引走了它。可等我好不容易摆脱了野猪返回,他却不见了。”
“我当时就蒙了,赶紧到处找。那时候通讯还没那么发达,我害怕下山求助会错过他,就自己在山上找了很久,天慢慢黑下来,我意识到靠我一个人效率太低,跑下山找人帮忙。”
戴安眼神发直,抖着嘴唇:“村里连忙组织了人手连夜进山,终于在第二天清晨在一处断崖下发现了他,已经……”
陆糸紧紧抿着唇,把这个不堪一击的老人抱进怀里。
“我后来才知道,他真的很乖,等在原地没有走远,可能是在等我的时间里被什么惊到了,慌不择路踩空了附近的野草丛掉下断崖,被树枝插破了大腿,血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戴安努力压抑着情绪,嗓音像被风撕裂的窗纸,伤痕累累:“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把他带进山里,他就不会发生意外,都是我的错。”
一直静静聆听的陆余心里五味杂陈,唉,原来如此,远离人群孑然一身,这对戴安大叔来说大概是一种赎罪的方式吧,起码能让心里好过一点。
心里难过,陆余下意识用头去蹭森乌的下巴,喵呜喵呜,猫咪毛茸茸的皮毛果然是治愈心灵的良药!森乌眯着眼睛,小狸花主动靠近让它心情愉悦,尾巴小幅度地晃来晃去。
陆糸递给戴安一杯暖和的茶水:“再后来呢?”他能听出来这还不是故事的结局。
戴安捂着温暖的茶杯,继续说:“妻子因此恨极了我,跟我离了婚。”
“后来,我收拾孩子遗物的时候发现剑士积木上少了把小木剑,他很宝贝这个积木,经常把小木剑带在身上当做护身符。于是我去问了当时负责救援的人,他们都说那个场景下没注意那么多,大概是落在山上了。”
“从那以后,我有空了就会上山找,我知道那么小的一个玩意儿,又过了这么多年,可能被埋了或者被动物叼走了,但人啊,总是要抱着一点希望才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戴安看向剑士积木,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唯一的好消息是,积木做过特殊处理,不然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朽化成泥土了。”
陆糸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是矫情,戴安是个理智的人,他是清醒地去做一件到死都有可能看不见希望的事。
“好啦,别露出这幅表情。”反倒是戴安脸上的表情松快了些,他推开椅子站起来。
许久没跟人倾诉,今天把整个故事说完,他压在心头的苦闷也得以微微排解,“很感谢你愿意听我说。刚好晚饭了,我蒸些土豆红薯,再搞一点烤排骨,你留下来跟我一起吃吧。”
陆糸闻言随他一起走进厨房:“我来给你打下手。”袒露伤心的过去十分消耗心神体力,这种情况下还让戴安一个人做饭他于心不忍。
陆余眨眨眼,陆糸是不是忘记他是个厨房白痴了,怕不是进去帮倒忙的吧?
想到之前那几锅被陆糸霍霍得看不出形态的食物,陆余越想越待不住,起身跳下沙发跑到厨房门口张望,发现陆糸真的只是打下手,是戴安在配料烹饪时,它才放心地晃着尾巴慢慢走回客厅。
看来今晚的晚饭不会翻车了。陆余喵喵喵对森乌说:“你今晚跟我们一起吃吧,戴安大叔煮的排骨一定很好吃!”说着说着,它嘴巴里的口水都开始分泌了。
陆余期待地望着森乌等它答应,家养的它每顿饭有陆糸准备好,森乌的三餐却是需要自己到野外捕猎完成的,平时这个点,森乌马上就要出发去捕猎了。
森乌翘起嘴角:“你想让我留下来跟你一起共进晚餐吗?”
陆余用力点头:“想呀!”
森乌走过去磨蹭小狸花的前额,用低沉的声音说:“好,我留下来跟你一起吃晚餐。”
听森乌这么一说,陆余高兴得顶起脑袋去磨蹭森乌的下巴,它只知道能跟大黑猫待在一起的时间又长了一点,它很高兴,却没有深究自己为什么高兴。
森乌极少吃人类施舍的食物,在它的理念里,身强力壮的野猫靠自己捕获食物天经地义,你说肉摊?肉摊的肉是它和小狸花打工换来的,算是一种特别的捕猎方式。
今晚这顿排骨才是无功不受禄,森乌有作为野兽的坚持,它想了想说:“那把小木剑我可以让大家帮忙找一找。”
原本只是单纯地让森乌留下吃饭的陆余没想到它竟然这么说,闻言惊喜地围着森乌转圈圈:“喵喵喵,喵喵喵喵。”真的吗?你有办法吗?
森乌伸爪摁住陆余的小脑袋,含笑:“我不保证一定能找到,但动物们之间的消息肯定比人类灵通,而且有些地方也只有动物能踏足。”
陆余抱住森乌的爪子猛舔:“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我们有努力过,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没有遗憾了。谢谢你,森乌!”
戴安大叔人很好,它刚才还在想能不能帮上点忙。
森乌反爪去按陆余的脸颊,把它整只小猫拖进怀里团团抱住:“乖崽,你永远不必对我说谢谢。”尽量满足伴侣的要求是理所应当的。
不明真相的陆余感动得眼泪汪汪,它决定待会把碗里的排骨分一块给森乌,戴安大叔若是知道了森乌要帮忙找小木剑,肯定也愿意的,别说一块排骨,一整头猪都不是问题!
灯光晕黄温暖的屋子里,一个老人和一个青年在餐桌前忙碌,篮子里土豆和红薯腾腾冒着热气,排骨烤得滋滋冒油,表面撒上白芝麻,翠绿的黄瓜拍扁切段浇上热油装盘,一顿简单美味的晚餐就准备好了。
戴安弯腰把分出来的排骨放在两只猫咪面前:“你们的份,尽管吃,管饱。”
陆余喵喵喵娇声叫着去蹭了蹭戴安的腿以示感谢,立即埋头到食盆里狼吞虎咽起来。
它们这份烤出来的排骨又香又嫩,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溢,还有些许烤焦的焦脆,搭配微微的咸味简直是无上美味!
森乌叼出一块趴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着,时而舔舔爪子和嘴巴,它吃掉一块的功夫,陆余已经把自己面前的几块排骨一扫而空。
陆余胃口不大,很快就有了饱腹感,它明白再勉强吃下去又得难受了,只好舔着嘴巴遗憾地停下来,坐在食盆前舔爪子做饭后清洁。
见陆余不再进食,森乌这才站起来走到食盆前大口大口开吃,排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没一会食盆就清空了。
这边陆余正好做完清洁,见状颠颠地迎上去给森乌舔毛,尤其是胸口前的毛毛,低头吃饭的时候沾到油脂和芝麻了,陆余忙忙碌碌,这里沾到了,舔掉!这里也沾到了,舔掉!
森乌稳稳端坐着,享受小狸花的舔毛,从它大幅度摆动的尾巴就能看出此时它有多开心。
戴安探出头看两只猫咪不够吃,发现食盆已经空了,两只猫咪正在互相舔毛:“它们感情真好。”
陆糸闻言嘴角微微耷拉:“可不是,乖崽就差没跑人家窝里去了!”
贴得那么紧,还舔来舔去,跟大黑猫小媳妇似的。
戴安经历过的事多,一下子听出陆糸话里的意思,呵呵一笑:“多只猫疼爱乖崽不好吗?看大黑猫的样子,肯定大小是块地盘的领主,乖崽有它保护,出门玩的时候你也放心些呀。”
“您是没见它跟我抢乖崽的时候,凶得很。”陆糸摇摇头,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土豆,仿佛这是大黑猫的头。
戴安失笑:“你跟一只猫吃什么醋。”
他的目光落在森乌身上,喃喃:“如果大黑猫真的是山林领主就好了,它要是愿意帮我找一找小木剑……”
看见森乌抖抖耳朵看向自己,戴安忽然清醒,不由哂笑:“我在胡说什么。”他转头夹了块排骨低头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