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院里的房间紧凑，各家都是圈了门檐下的一小片空地另搭的厨房，里面空间狭小，放放厨具基本就满了。
辛辛苦苦攒的鸡蛋一下子少了大半，李菊英脸色难看的吓人，抬手砰的一下甩上了柜门。
程立夏事不关己的拿着洗菜盆去院子里的公用水管旁洗菜，徒留下李菊英憋着火在屋里骂骂咧咧的。
刘老太太也端了一小盆洋槐花在水管旁淘洗，隐约听见程家的动静，再转回头看看乖巧文静的程立夏，心里叹着气，暗道这样好的闺女托生到她肚子里真是可惜了。
“刘奶奶，我洗好了，先进去了。”程立夏似没发现她的打量，把盆倾斜着控干水，抬头弯唇笑着说道。
“哎，好。”刘老太太往前一步站到她刚才的位置，想了想又从自己菜盆里拿出一个红彤彤的番茄塞进她手里:“拿去吃吧。”
老太太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程立夏握着番茄顿了顿，才又重新笑笑:“谢谢刘奶奶。”
“菜洗好了？你去我包里拿两毛钱，到巷子口打半斤酱油回来。”李菊英今天带回去的衣服很让两个嫂子开心，破例大方的给她装了许多菜回来。
这些东西在乡下不算稀罕，但在城里物资短缺，这些东西够他们一家人吃好几天了，还能省下买菜钱。
本来李菊英回来这一路上都高高兴兴的，好不容易娘家给她长了回脸，没想到刚回家就被触了眉头。
她心里气不顺，但想起丈夫跟儿子马上就要下班了，又不得不赶紧准备做饭，见着程立夏语气就不怎么好。
程立夏半点没计较，低低应了声好，就放下菜盆转身拿起空的酱油瓶子，按她的吩咐拿上两毛钱出门去了。
此时时间还早，程立夏不想那么快回去看李菊英的脸色，打完酱油在巷子里又多转了两圈才往家走。
刚走到小院门口就听后面传来一声自行车铃声，她回头看去。
程建国满脸嘚瑟的骑着自行车来到她跟前停下，又拨了两下铃铛，语气炫耀道:“怎么样，哥骑自行车帅不帅？”
程立夏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不搭话，抬脚迈进了小院。
来人就是害原身被逼下乡的罪魁祸首，程家老五，也是李菊英偏心偏到骨子里疼爱的小儿子。
自家这段时间因为下乡的事闹的很不愉快，程建国作为当事人之一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每天照样跟一群狐朋狗友到处溜达。
此刻被小妹甩了脸色，程建国面上不大好看，但他心里约摸还是有几分心虚的，没像往常一样继续咋呼，而是推着车跟在程立夏后面进了院。
李菊英等的不耐烦，刚好从小厨房里出来往门口看，见着儿子女儿一起进来，她视线率先落在了后头的程建国身上，脸上顿时挤出笑来:“你今天怎么知道早点回来了？呦，这自行车从哪弄来的？”
程建国也恢复了嘚瑟的德行，推着自行车停到自家房门口，继续洋洋得意道:“我跟大毛打赌赢来的，妈你瞧我骑上精神不？”
“精神精神，我儿子就是厉害，快骑两圈让我看看。”
程立夏没空看外头母子俩的亲情秀，进到小厨房把酱油瓶放下，瞟一眼李菊英准备的晚饭，神情自若的接手了淘米的工作。
李菊英看完了儿子歪歪扭扭的自行车表演，心情好了几分，走进厨房看到她多抓了两把米也没说什么，只皱眉问:“怎么回来这么慢？”
“今天打酱油的人多，排了会儿队。”程立夏随口胡诌了句，李菊英没再追问，又打发她去干别的事。
在外头胡跑了一天的程建国此刻正坐在堂屋大爷一样瘫在那休息，手边还放着一杯他妈刚给倒的糖水。
下午五点多，棉纺厂下班后，家属院里慢慢就热闹了起来。
程父程铁林背着手走进家门，程耀国和他媳妇张丽回她娘家接俩孩子去了，隔了十多分钟才相继回到家。
程立夏把做好的晚饭摆上桌，今天的菜还算丰盛，有蒜苗炒鸡蛋，清炒黄瓜片，还有一道辣椒炒咸肉。
张丽带着两个孩子去洗了手回来，径直就坐到了饭桌旁，语气高兴道:“今天家里有什么好事？怎么做这么丰盛？”
李菊英端着最后一道丝瓜汤走过来，闻言没好气的冷哼了声:“什么好事？抓住了个家贼算不算好事？”
“妈，你说什么呢。”张丽神情略微尴尬了下，很快又调整过来，转头撇了眼程耀国没再吭声。
李菊英还待说话，程耀国忽然不耐烦的出声打断了她:“行了，不就丽丽送强强和壮壮回娘家时拿了几个鸡蛋吗，她妈帮忙照看了一天的孩子，还吃了顿午饭，拿点东西不是应该的吗？”
“她早上走的时候就拿了十个还不够？后面怎么又偷着回来拿？”李菊英看不惯儿媳妇不是一天两天了，见她又撺掇儿子跟她呛声，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这事程耀国还真不知道，他皱眉回头看张丽一眼，没再吭声。
这在程家实际是一笔陈年烂账了，当初娶张丽时，张家人狮子大张口，扬言自家女儿是棉纺厂小学老师，嫁谁都不愁嫁，想娶他女儿就拿一百块彩礼，外加三大件，一样都不能少。
程家为此又是卖女儿换彩礼又是找人筹钱，最后掏空家底才把这钱拿出来，结果张家又说程耀国是无业游民配不上他们女儿，没有工作这婚就结不成。
偏程耀国此时又被张丽哄住了，非她不可，李菊英早看不上张家人的嘴脸想就此毁婚，但家里实际做主的人不是她，程铁林琢磨一番，最后夫妻俩又咬牙把老四许了出去，换了一大笔钱替程耀国买了个临时工的工作，直到这时张家才松口许嫁。
原本事情到这他们还算满意，毕竟张丽端着铁饭碗，虽张家要的多，只要有这个工作在，过个几年这钱也就挣回来了，程铁林就是这么想的。
可气就气在，张丽是嫁过来了，她的工资却还攥在张家人手里，并且那高彩礼还有三大件什么的，她一样也没带回来。
张家人对女儿抠搜的做法跟程家很有一拼，这事他们自己做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当别人这么对他们的时候才觉得要被气炸了。
李菊英要闹上张家去，张丽却在此刻突然丢下一句，我已经怀孕了，并且一举给程家生了两个大孙子，成功俘获了大家长程铁林的欢心。
张丽从此在程家立住了脚，但李菊英心里那口气就一直憋到了现在，婆媳关系非常不和，三五不时就要小吵一架。
以往程耀国总会开口帮媳妇，李菊英每每都落下风，也是因为大儿子不跟她一条心，她才会把疼爱都转移到小儿子身上。
今天可算是让她抓住了把柄，李菊英双手插着腰再次道:“你回娘家哪次不是大包小包的往张家拿，以往也就算了，今天还要偷着拿，是不是哪天家都得被你搬空了去？”
这么些年下来，程耀国对媳妇每月还把工资上交娘家这事也是有意见的，因此没再护着她。
张丽斜瞪了他一眼，撂下筷子直接道:“强强和壮壮爱吃鸡蛋，我多拿几个怎么了，还不都是为了孩子营养着想。”
说完她不等婆婆再骂，转头笑着看向程铁林，宣布了一个消息:“爸，今天我爸妈跟我说了一件事，他们体谅您养家不容易，我妈她从农村来的又没工作，我的工资他们就不要了，以后有我跟耀国在底下帮着一起养家，您就没这么累了。”
这话可是毫不客气的直接往李菊英肺管子上戳呢，她平时最忌讳别人说她是从乡下来的。
但张丽巧妙的抓住了程铁林的心，跟几个鸡蛋比起来，她每月二三十的工资可重要多了。
果然程铁林听完不过片刻就冷声训斥李菊英道:“行了，不就几个鸡蛋，也就是你眼皮子浅非要拿出来说道。”
大家长一开口，直接一锤定音，李菊英心里那口气又憋了回去，堵着心口不上不下的难受，满桌子的菜都没胃口吃了。
程立夏从开饭开始，就一直缩在角落存在感极低，一边安静看戏，一边抽空喂饱了自己。
整场看下来，李菊英落下风的局面她也是没料到的，看来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一报还一报啊。
张丽赢了场子，脸上就又露出笑，撇一眼神情讨好给她夹菜的丈夫，轻嗤一声重新端起碗筷。
小姑子程立夏坐在她对面的最下首位置，张丽夹菜时眼神落到她身上:“立夏今天好些了？感觉胃口好了不少啊。”
她早上出门后又拐回来时程家就只有她在家，不用想她都能猜到是谁跟李菊英告的状。
不过张丽也没多少生气的意思，小姑子在程家的处境她看得明明白白，更何况程立夏马上就要下乡去了，她可没工夫浪费精力对付她。
就是看着小姑子那张妍丽漂亮的脸蛋觉得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