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罢,便关上大门。
一刻钟都不到,大门就再次打开。
嘭。
一声闷响。
老人隔着门缝,扔出个沾染血迹的麻袋,落在小徒弟面前。
“小子,快走,快走,若是让我家老爷看见,又得说我假慈悲。”
砰。
大门重新紧闭。
小徒弟木然地蹲下身子,颤抖着双手扒拉开麻袋,从里拉出一件兰色的衣衫。
衣裳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心脏砰砰砰的跳动,憋闷的难受。
小徒弟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这才有了气力,将包裹起的衣衫,一角,一角掀开。
咔嚓~
一道惊雷,猛然落下。
小徒弟两颗黑白分明的大眼,骤然收缩,剧烈的震颤。
瞳孔中,倒映着一颗白森森的头骨!
空荡荡的眼眶,被夜色晕染,像是两团漆黑的漩涡。
某些头骨表面,还黏连着碎肉,以及丝丝血迹。
除开头骨和半根参差不齐的肋骨。
就只剩两根大腿骨,余者再无旁物。
而所有骨头上,犬齿印都清晰可见。
“兰儿姐!”
兰色衣衫将所有骨头包好,紧紧拥入怀中,淡淡血腥味,夹杂着无比熟悉的香味。
小徒弟,泪流满面。
哗~哗~
瓢泼大雨骤然砸落,浇的人喘不上气。
风雨中,小徒弟双膝跪地,低垂着脑袋,紧紧抱着那件衣裳。
像是一头孤苦无依的幼兽。
他不记得自己几岁开始记事。
只记得能认得人脸时,眼前的第一张脸,不是娘,而是兰儿姐。
那时的兰儿姐,也才十二三岁,还是个小女孩,她每天都会抱着婴儿。
有时会冲婴儿扮鬼脸,有时会不厌其烦摇着拨浪鼓。
婴儿咯咯笑了,女孩便会跟着笑。
咔嚓~
密集的雷电,似是狰狞的树林。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小徒弟站起身来,决然扎入风雨中。
“兰儿姐,咱回家!”
黑云摧城,天光极为晦暗。
暴雨倾盆。
紧抱怀中的衣衫和骨头,小徒弟迎着风雨,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
“这里的春天,”
“最美丽……”
从很小很小开始,每次听到兰儿姐唱的童谣,小徒弟便会心安。
那种发自心灵的安全感,是娘亲不曾给予的。
风雨,将歌谣切的支离破碎。
小徒弟的声音,已哽咽不清。
……
陈家庄。
窗外屋檐,急促地排着雨水。
东厢房内,灯火摇曳。
墙壁上头骨的影子,随着烛火晃动。
小徒弟正在洗衣服。
衣衫一拧,血水便哗哗地落入,盛满深红的铜盆之中。
将兰儿姐的衣裳洗净。
拧干,晾起。
又从屋内找来软布,仔细将桌上的头骨、腿骨、还有半根肋骨,逐一擦拭。
还小心挑去骨上黏连的碎肉,用手帕包好。
待全部收拾干净。
小徒弟又将木偶取出,认真擦拭。
特别是木偶手中的亮银长枪。
被擦的格外晃眼,刺目。
今夜,祂要杀人!
……
不知多久,全都妥当了。
小徒弟束紧身后木箱,跨好腰间惊蛰,出门前,回头看着桌上白骨,声音轻柔,道:
“兰儿姐,你别怕,我马上让他……去陪你!”
然后,他便推开屋门,踩着黄泥汤,走出了自家院子。
咣当一声。
隔壁的院门,被一脚踹飞。
熟悉的黑犬蹿出,刚要开声。
嘘~
看着小黑安静地爬回窝内,小徒弟移开唇边的食指,看向眼前的正屋。
他不知那个叫钟无意的男人,是否在家睡觉。
不过,无所谓。
不管在哪,他都得死!
轻巧地推开屋门。
透过门缝。
一股浓烈酒气,扑面而来。
屋内昏暗,但小徒弟一眼就看到那个抱着酒坛,躺在床上熟睡的男人。
仓啷。
惊蛰半出鞘。
小徒弟稍作迟疑。
嚓。
又将长刀回鞘。
“用它,你还不配。”
“弄脏了师傅的惊蛰。”
小徒弟转身走向熟悉的杂物间。
只一会儿。
就单手拎着长柄大斧走了出来。
来到床边。
小徒弟看着酣睡正香的男人。
蓦然,高举斧头。
瞄准男人膝盖处,狠狠的一斧落下。
而今的小徒弟,已是地支后期,能单杀上百同境妖魔。
全力一斧头下去。
咔嚓一声。
男的的小腿,从膝盖处断成两节。
可穿膝而过的斧头,余势未消。
砰啪一声。
整张木床,连带着床下的地板,都四分五裂。
房屋的墙壁,咔嚓作响,摇摇欲坠。
小徒弟太激动,一时忽略自身的力量,用力猛了。
“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透入雨幕深处。
即使喝得烂醉如泥,男人仍旧被断腿之痛疼醒。
看着被溅了一脸血的小徒弟,漠然地再次举起大斧。
钟无意强忍疼痛,毛骨悚然道:“虎……虎头,你,你要干什么?”
小徒弟面无表情地盯着钟无意。
露出森白的牙齿。
“我要干什么?”
“我要将你……活活剁成肉泥!”
第二斧,悍然落下。
这次是左小腿。
“啊~”
“救命啊!”
挥动的斧头,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
左小腿砍完,接着是右大腿。
钟无意一米八几的瘦高个子。
硬生生被砍成了一米二!
他早已没了生息,但斧头未停。
一斧、一斧、一斧……
小徒弟也不知道自己砍了多少斧。
等停下手来,男人早已不见。
只有一堆冒着热气的骨肉泥泞,与地面的砖石,还有些许碎木混在一起。
喷溅在屋顶上的血液,凝成血珠。
又啪嗒,啪嗒地滴落。
小徒弟的神情,无悲无喜。
他并没有第一次杀人的惶恐。
在其眼中。
这个男人,连妖魔都不如。
扔掉只剩半截的斧头,小徒弟满身鲜血的走出屋门。
借着大雨冲刷尽身上的血污。
才回到自家院子。
回到东厢房后,将兰儿姐的骨头,用那件洗干净的兰色衣衫包裹好,还有娘亲的灵牌,一并放进包袱中。
环视生活了九年的屋子。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俯身吹熄桌上的烛火。
雨小了很多。
从倾盆如注,至淅淅沥沥。
站在屋檐下,环视小院内熟悉的物件,都承载着他的记忆。
片刻后,小徒弟喃喃低语。
“走了!”
毅然踏入雨中。
一把油纸伞在头顶撑开。
他可以淋雨,但娘亲和兰儿姐。
不能……受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