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天塌地陷

深夜时分,落云崖边。

裴时骁跪在原地,数个时辰竟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

落云崖乃是万丈悬崖,

知鸢服下七色雪莲后,他曾认真问过薛淮,其言,知鸢的醉骨余毒仅清除一半。

日后,知鸢不再受疼痛折磨,可恢复往昔体力,享常人之寿,却不会恢复内力记忆。

如此悬崖,以他的内力武功,也只能勉强保住性命。

小鸢儿坠落,唯有一死……

夫人马车突然往悬崖下冲,仿若执意求死一般……侍卫的话犹在耳畔。

短短三日内,被他逼迫放血,因他的见死不救,痛失孩儿。

小鸢儿,是真正的万念俱灰,一心求死……

此前,他只将知鸢,视为慰籍逗趣之物。即便后来,他渐渐倾心小鸢儿,也未将其看得多重要。

小鸢儿,至少排在他的父母兄长,甚至徐宛宁之后。

为何如今,小鸢儿突然香消玉殒,他竟觉得天塌地陷……

“噗!咳咳咳……”裴时骁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二爷,夫人已去寻小公子,请您节哀,珍重自己身体。”向明跪地悲声劝慰。

“开王府正门,迎武安王府二子正室夫人……牌位入府,与我儿……同入裴氏宗祠。”

裴时骁嘴角挂着血迹,眼眶通红,任由眼泪洒落,声音嘶哑至极。

两日之间,他的两次落泪,一次为他那早夭的儿子,一次为他天人永别的妻子。

他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子,生前不知其姓,逝后冠以裴姓……

与此同时,金城外,一家客栈内。

百里绥坐在榻上,看着跪于自己脚边的男子,心中一时酸涩不已。

“景辰,天枢昨夜才说,你两三日可抵达金城,怎地一日便到了?是否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

“殿下,昨夜收到天枢传信,微臣恨不得飞身而来。一别十月有半,殿下受苦了……”

苏景辰已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然终是不顾仪态,哽咽到无法开口。

“赶紧起来吧,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模样,哪还有昔日清雅公子之风范。”

苏景辰缓缓站起身,双腿似乎有些打颤,竟踉跄一步。

天枢赶忙扶他一把。

见状,百里绥无奈叹息:“你们全都坐下,如今在外,无需讲究那些规矩礼数。”

“殿下,您伤势可痊愈了?贵体可有不适?微臣替您请个平安脉?”

苏景辰坐于桌边,终于抬头看向百里绥,声音轻柔,语气中却满是担忧与急切。

“伤势已好,沉疴尽除,前几日虽有些小伤,但无甚大碍。”

话虽如此,百里绥还是伸出右手。

此前,她总是用药物与内力,混乱脉象,以防太医查出女儿身。

景辰不知从何时起,竟开始研究起药理,但其多是调制养身之药,医术只能说尚可。

苏景辰双膝跪地,取出丝帕,覆于百里绥手腕,随后指尖搭上。

他的神情由最开始的认真谨慎,到震惊不已,逐渐僵直呆愣。

“如何?景辰医术可有精进?”百里绥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殿……殿下,”苏景辰收回手,赶忙伏地叩首,“谁人伤了殿下!您气血亏损,怎可劳累赶路?”

他的声音中,有震惊,有手刃仇敌的狠厉,但更多的是心疼……

百里绥怔愣一瞬,随即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天枢榆木脑袋,接受迅速,你这七窍玲珑心,竟也不好奇?”

苏景辰额头紧贴地面,“殿下永远是微臣的主子,与您龙凤无关。微臣只担心您的贵体,是否安康……”

“我自然信你们,起来吧。”

百里绥叹了口气,“这些年,孤并非有意瞒着你们。只是,孤自幼便被当作男子教养,内心总是极其排斥自己的女儿身。”

“自己都不愿承认之事,又怎会与你们谈及。若非知鸢无意间发现,孤不愿让任何人知晓。”

“知鸢竟知晓?”苏景辰震惊不已。

“她十四岁时便知。”百里绥答道。

“母后当年确实诞下龙凤呈祥,皇弟百里绥满月便已薨逝,孤为真正的百里月。至于如今的长乐公主,不过是沈家一个外室女儿。”

百里绥简单概括一下,“此事说来话长,待接到知鸢后,孤再细细说与你们听。”

“殿下,您知道知鸢下落?”苏景辰这才想起嫡亲妹妹。

“苏姑娘在陇西,她怕您担心,才暂时隐瞒。”天枢将事情简单道来。

“殿下,明日还要赶路,您先歇息一会吧。”天枢小声劝道。

百里绥颔首,“景辰连日奔波,也早些休息,去隔壁再开间客房。”

“殿下,要不……微臣与天枢,一同护您左右……”苏景辰犹豫着开口。

“不用,”百里绥当即拒绝,“此处地方狭小,天枢一人足矣。你且去歇息便是。”

她就寝时,向来不习惯有人在侧。

东宫时,即便是贴身暗卫天枢,也置身寝殿之外。

而如今,她的内力未完全恢复,且不似往昔警惕,天枢必须在侧。

“是,微臣暂且告退。”苏景辰紧抿双唇,依依不舍地退下。

殿下原是女儿身……那他便不是有龙阳之好。

此时此刻,他好生羡慕天枢……

次日清晨,武安王府内。

裴时骁一意孤行,未曾与父母兄长商议,便将知鸢之牌位,以正妻之礼迎入王府。

“你如今这般,又有何意义!”武安王脸色凝重,恨不得再抽之几鞭。

“那姑娘生前,你不好生相待。如今香消玉殒,你却上演此番深情,做给何人看!”

“爹,”裴时骁声音嘶哑,“我未识自己本心,自食苦果,已追悔莫及。求您让我妻儿,魂有所依。”

“阿骁,后悔最是无用,但愿你自此以后,脱胎换骨。这个二儿媳,为父一直满意,还有我孙儿……”

武安王拍了拍裴时骁的肩膀,声音亦是带着几分哽咽。

他叹了口气:“但是阿骁,你是裴家儿郎,应以国为重,不可长久沉浸于悲痛之中。”

“一月为期,你与安儿皆是。一月之后,你去往北境边城练兵,安儿迎世子侧妃与侍妾入府。”

言罢,武安王长叹一声,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至于阿骁,如今不过二十一岁,且让他为妻儿守上一年,再议亲事吧。

安儿已是二十有八,如今世子妃如同废人,至多还有几年光景。

安儿亲口所言,先迎一位侧妃与两位侍妾,为王府绵延子嗣。

武安王府,不能断了血脉,而北境之地,绝不可无人镇守……

待裴时骁回到自己府邸,却是再一次仿若天塌地陷。

“夫人之物呢!为何全然不见!”裴时骁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怒吼质问。

“回二爷,夫人自中元夜后,再未回来。想必是此前销毁的……”侍卫跪地禀报。

“二爷,那段时间,您甚少回府,夫人许是伤心之下,才尽毁之。”向明低声道。

至于为何甚少回府……自然是忙着为郡主解毒一事。

“原来……小鸢儿这般怨我……”裴时骁喃喃自语,“竟是一丝念想,也不欲给我留下。”

许久之后,屋内只余裴时骁一人。

他正坐于书案前,执笔细细描绘着女子的画像。

地上已然散落一堆画纸,皆是未完成的画作。

“啪嗒……”又是几滴泪水,滴落宣纸之上,晕染了女子的红色衣裙。

“怎么就画不好呢……”裴时骁颤抖着手,赶忙擦去泪痕。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哀伤,仿佛在为自己的无能而自责。

须臾后,他缓缓放下毛笔,双手捂着脸,呜咽出声。

小鸢儿已与孩子在天上团聚,徒留他一人于世间,相思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