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可能直接去当面问沢田,一旦问了,几乎就等于打出了明牌,再无退路。
起码现在不是时候。
问同事,她连沢田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更别谈知道他如今的近况了。
我再次忧愁地托腮,想了半天,只想出了一个笨办法。
走迂回战术,多去店里打探消息,顺便还能混个脸熟。
如果沢田是单身,那就努力从脸熟的常客,升级成为通讯录里的朋友。
之后的事嘛……之后再议!
我粗略定下行动方针,然后握拳给自己打了打气。
没想到这个战术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三个店员都是半大的年轻人,话痨且开朗,嘴里把不住门。从他们闲暇时的聊天中可以听出来,沢田现在确实是单身;加上我一直刻意在与他们套近乎,如今的关系已经是可以时不时聊上两句的老熟人了。
而且,我发现,沢田很好说话,或者说,有点偏内向。
也如同事所说,有点笨拙。
比如,他基本上每周都会忘记带东西,有时是家里的钥匙,有时是钱包。偶尔,明明地上什么障碍也没有,他也会突然左脚绊右脚,摔个平地摔。
像那个什么……动画里的迟钝系少女漫女主角。
虽然我觉得这点也很可爱。
沢田似乎最近没睡好。
有店员轮值的时候,他会扯过一把椅子,然后蜷缩起身体,随便找一面墙靠着补觉。
椅子对于他的身高来说实在太小,以至于他睡得很不舒服,梦里都紧紧蹙着眉。他只能缩起一半身子,长腿委委屈屈地曲起同样抵住墙面。
身为店长,明明稍微翘下班回家睡也可以。
我恋恋不舍地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转而落至面前的笔记本屏幕。
虽然是周末,但企划案礼拜一就要交。
所以只能加班加点。
表格上的数字枯燥又乏味,我敲了一会儿键盘,便控制不住地再次看向沢田。
他还在睡。
我于是抽出纸和笔,眯着一只眼,竖起笔杆,隔着远远的距离在他面上量了量,打算在纸上等比描摹下来。
画画比工作有意思多了。
一时兴起,我便只顾着埋头作画,直至一小碟抹茶蛋糕被“咔哒”一声,放在了桌边。
来人力道已经放得足够轻柔,但瓷制的底盘与台面接触,仍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声轻响。
我倏地回神,视线顺着往上。
是沢田。
我脸颊发烫,匆忙想要撤掉画稿,沢田却已经看见了。
“这是……”他嗓音掺了几分好奇,“大圈跟小圈,史莱姆跟它的孩子?”
收拾画稿的手顿时停住了,羞涩的情绪也一下消散大半。
我幽幽开口:“不,画的是人。”
“……”
沢田沉默了。
他微微低头,像是在仔细分辨我手上的画,半晌,才点点头,恍然道:“火柴人,对吧?”
“……”
我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我这人,确实没什么艺术细胞。
无论画什么,最后都会诡异地跑偏到火柴人,学生时代的美术课全靠老师施舍的同情分。
虽然沢田陈述的是事实,但我觉得还是有点不甘心。
我明明超级用心地画了。
于是我决定小小的打击报复一下。
我隐约记得,在梦里,我总是叫他兔子先生;而他总是无奈回应,到最后可能也认了栽,逐渐接受起了这个称呼。
仗着沢田不知道我的梦,我把纸翻了个面,未经过笔墨沾染的崭新一页露了出来。重新提笔画了一瘦一胖两个火柴人后,我又往圆圆的脑袋上加了长长的两双兔耳朵。
接着,我把纸往沢田眼皮底下一递,示意他看过来。
他垂下眼睫,骨节分明的手抚上画纸,抿了抿唇:“……兔子。”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完全是。”
我拿笔圈了一下那只瘦瘦的火柴兔,贴心补充,“这是一只瘦兔子。”又圈了一记肥肥的火柴兔,“它因为得罪了聪明的绘画之神,被降下神罚,变成了一只胖兔子。”
沢田抬眸,神色不明。他修剪整齐的指尖沿着纸面划过兔耳的轮廓,像是将自己的指腹作为笔尖又重新描摹了一遍。
良久,他弯起眼眸,浅笑:“或许这份曲奇,能否让聪明的绘画之神改变主意、不降下神罚呢?”
漂亮、骨感的手端着一小罐咖啡曲奇送了过来。
沢田手指瘦长,手背皮肤生得薄且白,屈起指节时,掩藏在皮肤下的青筋也跟着突起一道鲜明曲线。
他不清楚我嘴里兔子的意味,但应当是看出了我话中的微小抗议。
毕竟把所谓的瘦兔子胖兔子替换成人,对话也一样成立。
可我本意是开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自然没有收下所谓赔礼的道理。
“不用啦,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我说。
见我迟迟不接,沢田再次开口:“其实这份曲奇,是作为你一直照顾我店里生意的薄礼。对一些老顾客,我们时不时就会发放一点小赠品聊表谢意。”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没了拒绝的理由。
礼尚往来,可我身上也没什么能当作回礼的东西,摸遍小包也只有随身携带的微型糖罐。
糖罐里的糖已经被我吃的差不多了,只有罐底还幸存着两颗柠檬糖。我把它们从罐中倒出,递给沢田:“回礼。你家的咖啡真的很好喝,甜品也好吃,奶油也不腻,我尤其喜欢你家的抹茶咖啡。”
我夸了一通彩虹屁。
一个店长,肯定喜欢自己店里的产品被人夸赞。
我觉得自己这通彩虹屁切入得无懈可击。
明黄包装的糖果落入沢田掌心,他怔怔看了会,眸底因为倒映的糖果而沾染几分生动的色彩。
没有推拒,他将糖果收进了衬衣口袋,而后轻轻笑了:“嗯,我知道。”
我知道。
这三个字仿佛化为巨锤,一锤下来,砸得我七荤八素找不着北,直至沢田已经回了柜台,我还愣在原地回不过神。
他说自己知道。
是指清楚自家产品质量过硬,还是指清楚我喜欢他家的抹茶咖啡?
如果是后者……是不是说明,哪怕是出自于对常客的口味调研,他也有在小小的关注我?
这抹思绪尤其的活跃,我感觉脸颊的温度又再次攀升。
看来走迂回战术是正确的。
我喜滋滋地为自己的英明决断默默在内心点了个赞,掀开曲奇罐的盖子,取了一块放进嘴里。
咖啡曲奇一般都是苦的。
但不知是高兴的情绪在作怪还是味觉出了问题,我竟从里面品出了像是抹上厚厚糖霜那样的甜。
作者有话要说:2022.10.28 小小的修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