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应怜梳洗完毕,侍立在旁的侍女们欲言又止,像是想说什么,又怕应怜生气。
应怜注意到了她们的踌躇。
她坐在镜前,目光向侍女长一转,“是君执天那边有什么事吗?”
看起来,她猜对了。听了她这话,侍女长怔了怔,随即低声回道:“殿下要您去主殿,和他一同议事。”
她的声音细细的,怕应怜发火似的,小心地窥着她的神色。
见她这幅样子,应怜的心也往下微微一沉。
一同议事?该不会是要像妖族一样,在主殿上羞辱她吧?
不过,如果他要这么做,那她也没什么反抗的办法。
……罢了。
只是失去一点颜面而已。她如果连这点都受不住,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应怜眸光闪动,道:“他让我去主殿,你们为什么那么害怕?”
羞辱也就罢了,希望不是君执天想出了什么办法折磨她。提前做个心理准备也好。
侍女们面面相觑,终于,其中一个侍女小声回答了她。
“我们怕您被关在揽月城,心情不好,不愿意去主殿……”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侍女捅了一下,顿时噤声,不敢再说下去。
应怜假装没看到她们之间的小动作,微微一笑,道:“如果我不去主殿,你们就会受到责罚,是不是?”
“……是。”
应怜点点头,温声道:“你们退下吧。放心,我会去主殿见君执天的。”
◇
主殿的陈设换了一套,已经看不出昨日君执天在此大开杀戒的痕迹。
应怜注意到,在大殿的上首,那张属于城主的主座,如今换成了两个宝座。
君执天倚坐在其中一个宝座上,一手撑着下颌,目光虚虚地落在前方。
尽管外面还是白天,大殿里依旧灯火通明。
他的容颜在灯火映衬之下,很有几分殊丽之色。
如果单论容貌,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那个传言中嗜血又残忍的疯子。
见她过来,他随性地抬一抬眼,“神女,过来。”
应怜不禁扬了下眉。
命令式的语气。
不过,现在还是顺着他比较好。
她原本以为,君执天是要她站在他身边,直到被推坐到座位上,她才后知后觉。
这张椅子似乎是专门给她加的。
她转头看君执天,“殿下?”
君执天却并不解释。他重新随意地倚靠到宝座上,问下首的陵游,“今天有什么动向?”
应怜有些意外。
所谓的“议事”,似乎真的只是议事。
由于混血的缘故,陵游面貌清秀,和旁边铁塔一般魁梧的魔族士兵截然不同。相同的是,他们在君执天面前,都如绵羊一般温顺。
他恭谨地伏在地上,并没有顾忌应怜还在,直接开始汇报:“妖宫那边,有两种不同的意见。”
“妖族大祭司认为大局为重,继续和魔界联合,击败极天城才是正事;长老院则认为……您夺下揽月城,抢走神女,是对盟约的背弃,需要让皇族率军,把揽月城重新夺回来。”
君执天笑了一声:“抢走神女?”
陵游汇报的重点在于后半段,他却毫不在意,只嘲弄道:“这话很有意思。看来,妖族还是不长记性。”
大殿里如今都是魔族,整齐划一地低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尊尊泥雕木塑的雕像。
应怜觉得这个气氛有点窒息。
她以为魔族应当更随意才对。但现在看来,魔族议事时的氛围,比极天城还要严肃且紧张。
是他们习惯如此,还是只对着君执天这样?
一片寂静之中,君执天又问陵游,“还有么?”
有是有,但鉴于君执天的性格,下面的话变得格外难以开口。
陵游斟酌言辞,接着汇报:“……魔君陛下要您将神女送到妖宫,继续和妖宫的盟约。”
此言一出,君执天的神色顿时阴沉下来。
应怜坐得离他很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上弥漫出的杀意。
她不由得看了君执天一眼,正好君执天也侧头去看她。四目相对之间,他忽地笑了,问应怜:“神女,你觉得呢?”
“你想去妖宫,还是留在揽月城?”
又是让她选择。如果要问应怜的意见,她最想回极天城。不过,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君执天发起怒来,会不会连下属都杀?
虽然他们的生死和她无关,但随手拉一把,说不定以后也有用。
她一瞥陵游,温声道:“我想,还是待在揽月城比较好。”
左右都是当战俘,至少君执天给她的待遇还行。
君执天看起来像是满意了这个回答,向后靠在椅子上,道:“听到了么?去回魔君,他想都别想。如果他有意见——”
他的语调带着异常的危险,“就让他亲自来找我。”
明明魔君和君执天是父子关系,他对这个父亲也没什么尊重。
当然,应怜也不怎么意外。
魔修受魔气的影响,大多暴躁,好走极端。更何况君执天这个性格,如果他尊老爱幼,兄友弟恭,那才叫奇怪。
其他魔族又汇报了几件事,应怜听着,发现所谓议事就是君执天的一言堂,下属负责汇报,他负责决策。
其中,有魔族提到了极天城,不免让应怜集中了注意力。
他在汇报极天城和妖界的战况。
“目前,是极天城占上风,就算失了神女,也连克数座妖族城池。”他道,“如今,小半妖界已经落到了极天城手中……”
此言一出,顿时吸引了其他魔族的注意。
“极天城怎么会有这么多源源不断的修士?”
那魔族道:“极天城掌管修真界,可以随意抽调下界修士。不仅是飞升期,修真界其他高阶修士也被派去作战了。”
魔界少有外战,对修真界和妖界了解都不够全面。有魔族提出疑问,“但是,修真界不是有门派不服极天城吗?它们怎么突然这么听话?”
“以前是有。”那魔族道,“自神女几十年前,宣布所有修真界门派都应该效忠极天城,清洗修真界后,就没有了。”
他的用词,好像应怜是什么反派似的。
应怜道:“天道创造极天城,效忠极天城本就是修士的分内之事。”
她一手托着脸,漫不经心道:“如果你们只打探来了这些,那我只能说魔界对极天城的了解还不够多。”
下首其他魔族:“……”
神女的灵核碎了,坐在殿下身边,不仅一点惧意都没有,还有闲心插话?
君执天却笑了一声,抬了下手,让所有魔族都退下。
他凑近应怜的耳边,低声问她。
“神女,你刚刚那话,是想听极天城内部的线报?”
现在,大殿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离应怜很近,呼吸洒落在她的耳侧,有点痒痒的。
应怜转眸看他,道:“是。”
她坦诚地望他,“你可以告诉我吗?”
君执天目光落到应怜的衣裙上。
应怜身上这条裙子,看似素雅,实则十分精致,裙摆缀着一圈明珠,在大殿的灯火映衬下,繁星一般闪烁。
那圈明珠实则是个小型阵法。
不仅可以起到自净、防身等常见的作用,还可以增幅术法的威力。
应怜面容清丽,日常装扮也以素雅飘逸为主。但这套稍显繁复的衣裙,丝毫没显得和她的美格格不入。
很有些任是无情也动人的感觉。
君执天凝望着应怜沉静的面容,目光慢慢下移,定在她的肩膀上。
那里罩着一层朦胧的纱,水色的罗纱之上,以细细的银线,勾出一朵淡雅的莲花。
莲花纹是极天城神女宫的标志。
君执天忽然想,刚刚议事时,那些魔族有没有抬起头来,直视应怜?
……似乎是没有的。
不错,很听话。否则,他可能会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
肩膀上传来轻柔的触感,应怜侧头看了一眼,瞧见君执天修长的手指,正抚摸着那朵莲花刺绣。
那双寒星般的黑眸阴郁而狂热,让应怜联想到了某种兽类。
他突然道:“神女,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应怜轻轻眨了眨眼睛。
面对这样直白的赞美,她道:“那就,谢谢?”
君执天要她来大殿,却没有想象中的羞辱。
……而且让她坐在他身边,这堪比座上宾的待遇,反而让应怜有点疑惑。
思及这里,她问:“你让我来大殿,只是为了询问我的意见吗?”
君执天反问道:“不行吗?”
他的手指一直在抚摸那朵莲花刺绣。
明明只是在摸那朵莲花,看在应怜眼中,却觉得带了些莫名的暧/昧感觉。
应怜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了下。
君执天真让人捉摸不透。
她温声道:“自然可以。如果可能的话,以后你们议事时,也可以邀请我做听众。”
多收集些消息总比无望的等待强。
“……”
君执天打量着应怜,突然道:“神女现在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昨天他在城楼杀完那些妖族,望向应怜时,应怜还是有些想躲避他的。现在再次面对他,她却神色自若,很是放松。
应怜想了想,觉得他指的应该是他杀了那么多妖族。
自被天道创造出来后,她就一直是神女。
做了这么多年神女,死在她手中的性命也不少,这种场面还不至于让她紧张不安。
她道:“还好。这种场面,我见过许多次。”
“不是指那些没用的东西。而是——”
君执天盯着应怜,唇角弯起,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罢了。神女在我身边待久了,总会明白的。”
他虽然口口声声叫着应怜“神女”,但语气毫无恭敬之意。应怜品了品,甚至能从中体会到一丝阴阳怪气的感觉。
似乎是很讨厌她。
但是,看他的其他举动,又像是不讨厌她的。
应怜斟酌了下言辞,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们以前认识?”
这次,君执天沉默了。
他不再看应怜,而是把目光投向大殿的其他地方。
应怜等了一会,猜测,君执天或许不愿意说。
她决定换个话题,还没开口,君执天便道:“我确实认得你。”
他声线沉沉。应怜听着,甚至能从中感受到一种滞涩。
应怜问道:“你在哪里遇见我的?”
君执天又不说话了。
应怜面色柔和,“可以说说么?我真的很想知道。”
她的声音同样温柔,为了消除君执天的戒心,还带着一点点诱导的意味,“说不定,我也记得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应怜,一款温柔(善于观察、操纵人心)型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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