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帝这话一出,诸朝臣便知宗族改制之事势在必行,因为宗族已然威胁到了皇权,也因为雍正帝这皇位坐得稳稳当当,再不需向任何人低头。
那被调教得当的八旗旗兵,那遍布四洋的大清海军,那唯大清马首是瞻的蒙古汉子,还有各地的驻防军,如是种种,都昭示着雍正帝不怕也不容许民间闹出大动静来!
只是归根结底,爱新觉罗氏也是大宗族吧?万岁爷这般抵制宗族,这……
胤禛本人表示宗人府并未有处置权,掌握生杀大权的只有他这个皇帝,且他还不滥杀,都是按国法处置,有那道旨意跟没有没什么差别!
“两道旨意已颁诏天下,朕金口玉言,岂能出尔反尔?诸位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为了后世子孙的长盛久治,宗族势力还是别过盛的好!
朝臣一时无话,倒是弘晖喉咙微微动了动,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而今还未到最好的时机,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此后半年,民间很少闹出了不少乱子,但都被朝廷和官府压了下去,而旧年建造的所有贞节牌坊也全都被推倒拆除,其间翻出多少血泪和惨案更不消多说,左右那贞节牌坊背后是多少女子的尸山血海!
待到雍正十四年五月,昭亲王弘晖首次提出女户之说,凡是女子不拘寡妇,还是云英未嫁,都可自行申报女户,丁田较寻常人家减二成,可招赘,也可嫁人销户。
除了女户之事外,他还上了一道折子,奏请允许民间寡妇自行改嫁,其夫家和娘家都不得阻拦,更不许强迫其守节。
嗯,虽然这两道折子都叫胤禛压下了,“朕知你心善,但现在还不行,一则民间才消停下来,暂时不能施以刺激;二则大清人口众多,若是放开寡妇改嫁之事、允许立女户,哪来的地给他们种?”
就他本心来讲,他也不怎么愿意看到寡妇三嫁四嫁的,而今民不举官不究就挺好,随民间自由发展!
然而弘晖却犹犹豫豫的张口说道:“儿臣以为若大清田地不够种,不如往外寻寻,海外之地不是多得很嘛?”
胤禛立时摇摇头:“海外偏远,百姓如何肯移居海外之地?”再一个,一代两代还好,一二百年下去,海外之人会不会受大清的控制还未为可知!
“大清国土广袤,苦寒之地不计其数,还有宁古塔那里数以万计的流放之人,再有牢里的犯人、离开军伍的兵卒等等,这些都是绝好的人选!只要利益足够,何愁没人敢背井离乡?”
要想事儿办成,总会有方法就是,但看皇阿玛这样子,一时半会的,脑子绝没有想通。
“自古以来,开疆拓土乃为君王伟业,您在位这十四年不说赶超皇玛法,也是差不太多,若是再有开疆拓土之功,日后史书留名,康雍之治,后人望尘莫能及!”
这几句话一出,胤禛无端的有些心痒痒,但出于本性,还是轻嗔了一句,“胡说,朕拿先帝差远了,先帝平三藩、败准葛尔、收服台湾、灭天花,开疆拓土之功岂是朕这十来年就能越超的?”
不过开疆拓土之功啊,这世上哪位君王不心动?他自认并非圣人,受不住这等青史留名的诱惑!
但总归来说,还是那句话,他身为大清帝王,每每决策都得审慎考虑,不能脑子一激就胡乱决策,否则这偌大的大清早就分崩离析,又哪里有今日的繁荣?
“这事先搁下,让朕想想,你等会去承乾宫给你皇额娘请个安,她昨儿犯了头疼,折腾了半宿……”
“什么?皇额娘病了?皇阿玛,儿臣就不打扰您了,请恕儿臣先行告退!”
弘晖顿时再不心心念念悬而未决的几件难事,急切的撂下一句话,就紧赶慢赶的出了养心殿,叫端坐在御案前的胤禛久久不能回神。
就,有必要那么着急吗?就是一点小头疼,既不伤身也不要命的,至于弃年近六旬的老父亲于不顾、毫不犹豫的选了生母吗?
胤禛表示进口的茶都是酸的,苏培盛端来的点心也是酸的,嗯,回头随便找个借口让长子在他跟前多多端茶奉水、贴身伺候,看长子还敢不敢放着他这个老父亲不管!
且不提上了年纪的老人如何越发执拗,反正父子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无论公事还是私事,谁也插不进去,怡亲王允祥不能,显亲王允禵也不能!
雍正帝这一考虑就是半个月,最终在重重顾虑之下,他还是依依不舍的婉拒了弘晖的若干提议。
“朕年岁不小了,不知还能折腾几年?而那女户和开疆拓土之事,显见不是一时之功,还是留与下一任储君去办吧!”舍得,舍得,为人还是不能太贪心啊!
啊?这是变相同意他的奏请了嘛?
弘晖错愕的望着眼中尽显慈祥之色的皇阿玛,心中陡然一阵酸涩,到底皇阿玛在江山和他之间偏向了他啊!
放着开疆拓土、青史留名的机会不要,将希望和期冀托付到他身上,叫他情何以堪?
“皇阿玛……”
胤禛不自在的扭过头去,故作寻常的说道:“莫作孩子样,几岁了?”
“儿臣年岁再大也是您的儿子,您是嫌弃了儿臣吗?”
一时突然想起早些年齐妃在他跟前左一句右一句“三阿哥长高了”,胤禛抽搐了一下嘴角,将记忆中的那些无语见闻抛诸脑外,掩饰一般拿起手旁奏折,装模作样了一通之后才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好了,莫说诨话,寡妇改嫁的事朕虽不能明旨下发,但言语间会有所倾向,就先这样吧!”
弘晖也不纠缠,心满意足转身走人,只是他却不知看着他的背影的胤禛却是一脸若有所思,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于是这一个寻常的下午,雍正帝格外不寻常的发了半晌呆,叫候在门外时不时进殿端茶奉水的苏培盛百思不解了许久。
万岁爷怎么了,这是?折子也不批了,朝臣也不见了,更不见有进后宫散心的意思,万岁爷的心思真是难琢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