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潇,我令妙珂虽生于边茕之地,但也是习孔孟之礼长大,你若不愿成婚,我断不会做出强人所难之举。”
令妙珂美目通红。
当年是他主动收下了象征平西王府身份的玉佩,也是他于杏树旁承诺,要与她白首不离…
她一度以为,寻得良人,连陈家女眷的多方刁难都按压在心,恪守妇道的扮演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
陈楚潇仓皇的解释,“阿珂,我从未对你心生怨恨。”
“刚刚是我胡说…”
他想去拉那抹白色衣角,却猝然对上女子质疑愤恨的目光。
陈楚潇顿住,成婚六载,哪怕在陈府诸多苛责,阿珂也从未用这种带着恨意的眼神看他…
扬起的手垂下,砸在月色披风处,
陈楚潇忽而笑了,笑声凄然悲凉,
“你不信我了…”
“你要我如何信你。”
令妙珂嗓音颤抖,“你说不喜欢郡主府的华丽空洞。我便陪你回陈府,伺候婆母,供养小叔。
大哥三弟以我做筏子,在前朝后院谋求算计,甚至将盈月送进东宫,这些我都忍了。”
“可你明明不喜欢母亲,却还是在她逼我站规矩时,不发一言”
“我只当你是被孝道压身,却没想到是因为你恨我…”
令妙珂身子颤抖,险些站不住,以往被忽视的一桩桩一件件,如明镜出水般清晰的印在脑海里。
平西王的独女怎么会是蠢人,从进府敬茶,她就觉察出陈老夫人的不喜。
自从回到陈府,晨昏定省,雨雪风吹不能停,煮粥沏茶,事事要她亲力亲为…
她不是没有反抗过,可陈楚潇对她很好,她站规矩,他便陪着,她跪祠堂,他也陪她跪着。
陈楚潇说,母亲喜大儿幼子,嫌弃他入赘丢人,她心疼他无母亲疼爱,又觉是自己连累了他,所有磨难便都生生受着…
颤巍巍的落下一行泪,令妙珂只觉心如刀割,她忽然也有些想笑,“你看着我被她搓磨,心里一定很解气吧…”
“不是…不是…”
陈楚潇艰涩的摇头,令妙珂扶着父亲的手,平视着仓黑光滑的墙壁。
澎湃的爱意与汹涌的恨意,如海浪涛涛,卷杂着碎石扑向岸边,滔天之势后,留下的是凄凉惨淡的滩涂…
屋内很安静,魏煜和赵曲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一直没有出声,恬淡平和的站在一旁。
昏暗的夜,平的像一滩死水。
荒凉和压抑如藤蔓般紧紧缠绕在胸腔,陈楚潇无力的闭上眼。
令妙珂说的是事实。
无从反驳。
“是我错了…我心里有怨,才无视那些无妄的苛责”
“可我是心悦你的…”
陈楚潇的声音带了些哽咽,长睫覆眼,颤动如蝶翼。
“杏花树下,你穿着碧色春衫,宛如玉兰降世,我对你一见钟情,那时我并不知你是平西王的女儿,我是真的喜欢你…”
“只是…”
只是纯澈情意沾染了朝野纷争,再美好的杏花也化成了兵戈相向下的残靡。
…
“陈楚潇对倩阳郡主有情,不然也不会找你借沉衣卫。”
楚意昭包着大氅,暖呼呼的与魏星离话家常。
那日魏星离说有公事处理,敢情是有人敢觊觎沉衣卫。
魏星离眉心微动,“为何这样说,陈楚潇甘为药人,才应是深情不疑。”
楚意昭清醒的很,“他为药人,顾忌郡马的名头,我总会手软两分,留他一条性命。只要活着,这流出的血自会化为流水皇恩反馈与陈府。”
“有理”
“你不一样”
“我如何不一样。”
魏星离递给楚意昭一颗玫瑰蜜饯。
楚意昭接过,一本正经道,
“因为你真的会杀他。”
魏星离的手顿在半空,吸了口气,堵在胸腔,“我在你心里,就如此嗜杀?”
“有目共睹吧,你脾气那么差,动手教训人不是常事?”
何况陈楚潇说话做事着实不讨喜,假模假式的。
“你一直这样想我。”
“位高权重,哪有善茬,我理解。”
楚意昭咬了口蜜饯,酸溜溜。
冬月的玫瑰果干瘪无汁,能做的如此香脆,魏星离挺厉害。
“呵”
魏星离短促的笑了声。
顿在半空的手快出残影,楚意昭只觉得门牙一空,刚咬上的蜜饯就脱了勾。
她呆愣愣的看着对面男子,
“你干嘛…”
魏星离漂亮的桃花眼微挑,似笑非笑道,“教训人”
楚意昭一愣,“我又没惹你,你无缘无故的教训我干嘛。”
“我脾气差,我不讨喜”魏星离将半颗玫瑰果塞进嘴里,狠狠的嚼了两下。
“那…那是我…”
那是我吃过的…
楚意昭面色微红,瞧着男人鼓起的侧脸,白嫩细腻,心里有些麻酥酥的。
语气也软和了,“我没说你不讨喜。”
“你说我脾气差。”
“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什么叫还不行,你敷衍我?”
魏星离冷笑着挑眉。
“…”
真够烦人的,
“我没有…”
“你怎么没有”
“就是没有,再说我就不客气了!”
“你想对我怎么不客气。”魏星离挑衅的侧昂着头,像只骄傲漂亮的波斯猫。
楚意昭突而唤道“魏行聿”
“做…唔”
“哐啷!”
身后的车厢传来一声巨响,陆风连忙拉停马车,朝里喊,“世子,出什么事了?”
柔云簇簇,一轮清月坠在其中,温润玉华洒在曳动的琉璃灯处,辉映交相。
“世子?”
陆风见车里人不答,心里有些慌,“世子,可是病发了?属下进去…”
“滚”
简单明了的音节,陆风只来得及听清一丝哑,便消弭于耳侧。
他未多想,车辙滚滚前行。
越王世子的马车,是由黑楠木与玄铁打造,宽六尺,内设三锦椅、茶桌、铜炉,以及数不清的宝奁,除去装设,亦可做六人及上。
宽敞舒适,明亮大气。
今日之前,魏星离从未觉察过车厢如此逼仄,他紧紧缩在角落蹙着眉,白面染霞,醉人的桃花洇着点点水光,潋滟芳华。
“你干嘛…”
楚意昭无语的瞧着他。
一副被欺负狠了的小媳妇儿样,衬的她太过平静。
像个衣冠禽兽。
“你别这样”
“旁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她动身想拉他,屁股刚抬起,魏星离又惊的往后一缩,“你别过来!”
“啧”
楚意昭没法子,只能又坐回去。
“我不就亲了你一下,至于吗。”
魏星离恼怒的瞪她,“谨言慎行!”
“你不喜欢?”楚意昭单纯的问,“我以为你会喜欢呢。”
魏星离曲起腿,没有回答,垂下了眼眸,楚意昭看不见他的神情。
面上残留着软嚅的触感,比初开的花蕊还柔嫩。心脏在胸腔撞动,魏星离窝在狭窄的角落,硬生生的逼出了鼻尖的细汗。
怎么不喜欢…
喜欢的要命。
车厢落针可闻,除了喘息声,再无其他回应。
迟来的屈辱慌乱袭卷至楚意昭的心脏,手指僵硬的蜷在一起。
魏星离的冷漠仿佛一巴掌扬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大胆的示爱传情,变成了回击的碎石,砸的楚意昭眼眶发热。
看着案桌上的淡粉玫瑰果,胡乱拣了颗扔进嘴里,侧腮微动,酸甜的果脯炸的她牙疼。
哪哪都疼,
不好吃。
明亮的笼灯照亮每一寸空间,尴尬晦涩的表情与眼神难以匿藏。
魏星离窝在角落,嗓芯干的发痒,他抬眼凝望烛笼旁的人。
女子侧着身,柔和的脸部线条晕在阴影里,恬淡的星眸乖巧的垂着,整个人宛如画中黄粱,美的令人恍惚。
他吞咽了口口水,想解释些什么,
可这种事…真的要说出口吗…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轻浮…
淫荡…
魏星离拧紧了眉心,又看了一眼小姑娘。
她似乎也没有不高兴。
魏星离纠结的头疼,直至辙轮停住,他习惯性的起身相送,原本安静如雕塑的人突然疾风一般冲出车厢,只留他一扇晃动的布帘…
魏星离心头一跳,
按在桌沿的手瞬间收紧。
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