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阳侯府。
云低风轻,青苔地上落着红叶。
赵书贞的病好好坏坏,折磨的人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尖,胸前的骨头根根分明。
楚意昭推门入室,瞧见她这副鬼样子,脚步都放慢了,昏黄的笼灯里,妇人的脸皮瘦削松垮,眼角的皮微微耷拉着。
短短几月像是苍老了十岁。
“母亲”
滴水入湖,泛起阵阵水纹。
赵书贞眼皮颤动了下,缓缓看向出声的人,看清来人后,不耐的皱眉,
“怎么是你”
楚意昭绽开一抹笑,“母亲在等谁?雪儿妹妹?还是…圣旨?”
最后两个字,她咬的极轻,赵书贞却针扎似的弹起来,
“圣旨呢”
往年百花宴的赐婚圣旨,天黑之前会通知到各家府院。
今年的怎么迟迟不到。
赵书贞看着灯下的人,平和安静,犹如暗夜生长的幽兰。
心底浮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做了什么…”
她突然变得激动,混浊的双眼瞪着楚意昭,
“你是不是胡说了什么?”
“不过区区一个名头,这你也要抢?”
“抢?”楚意昭道,“抢什么?幽而有芳?”
“你张冠李戴,为楚莹雪定了权砚书,就没想过会被人发现吗?”
赵书贞突的松懈了身子,她往后,靠在了床背,脸上带着笑意,
“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这么长时间憋在心里,今天想起来问我了?不会是看见权砚书,动心了?”
屋内亮着两盏灯,一盏在楚意昭身后,一盏在床头的灯台上。
昏黄的烛光照着,楚意昭看到她的表情,轻蔑、讥讽、不可一世,偏偏带着笑。
温柔的豺狼。
赵书贞继续说,“什么狗屁幽而有芳,你怎么只听到这一句,徐老太君不是还说了吗,父母教养极好”
她眼神幽幽,“我养你那么大,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给你的才是你的“
“不给…你跪着求…也求不到”
楚意昭没有说话。
屋内的安静,让赵书贞很高兴,她像逗弄一只小宠般惬怀,
“你放心,毕竟是我养大的,我也不会亏了你。”
“若是权家不喜欢雪儿,你正好代替她嫁过去,只是权家喜欢的是表姑娘,你嫁过去,也只能用表姑娘的身份。”
她打量着楚意昭,语气轻飘飘的,像评判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楚意昭懂了。
赵书贞之所以让楚莹雪顶替,是因为楚意昭这段时间不听她的话…
圣上赐婚,全城皆知的事,赵书贞竟然是因为那可笑的掌控欲,戏耍试探权家的底线。
楚意昭终于明白,楚莹雪的蠢脑子随了谁。
“我并不喜欢权砚书”
“你喜不喜欢重要吗?”
夜深人静,风声渐起,烛火摇曳,窗户没有关闭,一阵凉风袭来,台上的灯盏忽的被吹倒,纤细的灯芯无力的冒着烟。
没了光的床头,赵书贞脸顿时青白如厉鬼,她不悦的皱眉。
轻细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
“很重要…”
“什么?”
屋内传来了动静,楚意昭的声音很低,平静的注视着床上的妇人,回答她的问题,
“母亲,圣旨等不到了”
“楚莹雪…被陛下关进了大理寺”
“什么!”
赵书贞的声音倏而尖锐,青白的脸皱成一团,眼底闪着慌乱,嘴上却硬道,
“参加宴会,怎么会被关进大理寺,你胡说八道也该找个好理由”
楚意昭想了想,天真烂漫的眼睛眨巴眨巴,
“她跳舞拔了头魁,向陛下进言,心悦齐珩,要与权砚书解除婚约”
“她被人当场戳穿,冒领名头”
“她当众供出母亲,蒙骗权家”
“这些理由…够吗?”
祖母曾经说过,边南靠海,那里的大海,越是平静的海面,底下的浪越大,一不小心就将人吞吃了进去。
楚意昭的话落片刻,赵书贞倏的伸直了四肢,脑袋垫在床背上,嘴巴张大,喃喃道,
“我不信…”
楚云煦从暗处走了过来,套了件外袍,袍里的右臂紧紧的绑在身上。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那张熟悉温柔的脸僵硬着,灰白的,泛着死气。
有些于心不忍。
楚云煦蹲下身,乞求的眼睛看着这个妹妹,母亲身体不好,一时间接受不了的。
“昭儿…你…你是骗母亲的吗…”
楚意昭脚踩着他的肩,用力的将人蹬了出去,失去平衡的身体瞬间栽倒在地。
右肩狠狠磕在了床头,楚云煦痛的哼叫了起来。
真好笑。
对他好一点,就想着提要求了?
楚意昭站起身,靠近赵书贞,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的重复着刚才的话,
解除婚约…蒙骗权家…
“母亲,您在京城…再无立足之地了…”
“不过没关系,您还不知道吧”
赵书贞瞧着眼前的人,只觉得陌生至极,明明还是那层皮,却像是换了一身血肉。
她清浅的笑,美如谪仙。
朱唇轻启…
她说了什么?
赵书贞忘了,只觉得身体像从悬崖跌落,砸在青石上,撞的四分五裂…
血色迅速弥漫在眼前,口中止不住的溢着腥水。
头很疼,心也疼,四肢五脏都疼。
她听见合月和煦儿的哭喊声,越来越远…
楚意昭站在屋里,平静的看着一室混乱。合月阴毒的目光射向她,楚意昭微微一笑。
带着你能奈我何的猖狂…
楚莹雪脸上的药,起初,楚意昭以为是以毒攻毒的奇药,直到在魏星离嘴里听到了蛊毒。
亮亮闪闪的吸附血疤,分明是虫尸…
赵书贞的身子极差,又爱生气,气血浮在表面,是血虫喜欢的活体血块。
若再跟楚莹雪混在一起,小命不保。
合月求她救人,那就得为她办事。
楚莹雪与齐珩有私是合月告密,惊鹊舞是合月撺掇楚莹雪跳的,教坊嬷嬷也是合月找的。
与楚意昭有什么关系…
合月以为楚意昭想出一口张冠李戴的恶气,她投诚又借此将楚莹雪嫁出去。
真是赵书贞的一条好狗。
…
楚怀回来了…
他让楚意昭滚出去跪着。
一跪就是一个时辰。
楚云煦晃悠悠的站在楚意昭面前,楚意昭皱眉,想占人便宜?
“滚”
“别站在我面前”
楚云煦恍若没听到一般,木愣愣的
“昭儿,太医说…母亲瘫了”
膝盖处隐隐的疼,楚意昭望向天空,那里弯着一轮明月。
她记起,似乎也是这样一个月夜,赵书贞泪流满面的救她出牢房,温柔的叮嘱她快逃…
从地狱逃到地狱…
缥缈的月光洒在中庭,她说,
“四哥…你想二哥吗…”
百花宴后,曲阳侯府的表姑娘一举成名,欺世盗名,气瘫长辈。
比前世来的更加汹涌猛烈,连文远公府的墙头都堆满了烂菜叶子。
楚莹雪在大理寺不知死活,楚云禹忙拿了银子去打点。
楚意昭则是被楚怀摁到了长椅上,动了家法。
他不说缘由,只吩咐下人打,楚意昭知道求饶没用,就硬生生扛着。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纵使不是她干的,楚怀也会发泄在她身上。
疯狗…
下人都是楚怀的人,打的瓷实,楚意昭身娇肉嫩,几棍子下来,几乎快要昏厥。
“哟,我来的不巧了”
冷汗涔涔间,楚意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眯着眼睛抬头看。
日头笼罩下,高大的身影低头看来,面上漆黑一片,发顶上的玉冠透着层薄薄的光。
臀上的痛楚疼的眼前阵阵发黑,垂着的头一点点的歪了下去。
烈阳褪去,身体感受到一阵阵清凉。
再次睁开眼时,陌生又熟悉的房间,陌生又熟悉的人。
楚意昭转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