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夫,你快看看我儿子,昨日里一直咳嗽,我都快急死了”
年轻的妇人抱着孩子看诊,楚意昭和董炎婉坐在盲角处,外面看不进来,这里却可以一眼看到赵大夫的病人。
小孩四五岁的样子,吃的肥头大耳,壮乎乎的,不禁让楚意昭想到了牛宝那个孩子,也是这么个年纪。
心中黯然,不免多看了几眼。
孩子体胖爱动,苗条的妇人抱不住他,只得用力的箍紧手臂,扭转间,一抹碧绿映入楚意昭的眼底。
“那个镯子…”
“她那镯子,水头真不错”
董琰婉也看到了,赞道
楚意昭疑惑,“这种品质,一个农妇怎么会有?”
“农妇?不见得吧”
董琰婉来了兴趣,一个个指给她看,
“你瞧,那白玉耳坠,上好的羊脂,那孩子身上穿的可是南锦,百两一匹,尤其是他鞋头上镶的绿松石,那是姚城特有的青松绿”
“整个上京城只有倩阳郡主和越王府的世子殿下才有这样的极品”
楚意昭的脑子乱糟糟的,就像蓬松凌乱的麻绳,一团团的将某个角落缠住。
“你怎么那么清楚”
董琰婉道,“我大嫂跟倩阳郡主是好友,小侄子出生时,郡主送了块婴孩拳头大的松石,可把我父亲高兴坏了,猴似的蹦了三天…”
两人说笑间,妇人已经走了,楚意昭想不通,也没将这事放心上。
“小姐,那个小哥已经洗刷好了”
常念颤抖着双爪,绝望的仰着头。
楚意昭白了他一眼,“回去到怀春那领赏”
“得嘞,小姐您请~”常念顿时喜笑颜开,狗腿的弓着腰。
董琰婉捂嘴笑“阿明,你这下人真有意思”
走过廊道,有扇小门,平日是赵大夫休息的小房。
此时,身穿布衣的青年安静的坐于椅子上,双手放在腿面,手腕很细,嶙峋的骨头锵着,不高,有些驼背。
低垂的眼看到两只精美的绣鞋,反射性的站起,将自己弯成了个鹌鹑,
“见过贵人”
楚意昭略有些意外,御笔题碑的张艳秋,年少时竟是这副模样吗?
如铁匠手中弯曲变形的铁条一般。
“不必多礼,你身体可好些”楚意昭关心道。
张宴秋头垂得更低了,“宴秋已无大碍,谢贵人挂念。”
他声音清亮,让楚意昭想到他的年纪——十九岁。
幼时父母皆亡,讨过饭挨过打,大一些便伏低做小,伺候权贵。
如此恶劣的环境,却能十六岁中秀才,十九中举人,若不是有腹痛的毛病,弱冠之年即可蟾宫折桂。
这样的人,腰弯的再低,她也不敢全信。
此时,楚意昭非常庆幸给了银子…
五十两买个榜眼,不亏。
楚意昭惊讶道,
“宴秋?我听过你的名字,还压了五十纹银呢”
张宴秋猛地抬头,楚意昭看清了他的脸。
长相端正,挺鼻厚唇,眼睛因惊讶微微瞪大,倒是不丑,就是脸色不太好,腊黄。
“是小姐您吗”
他的嗓音激动的发着颤…
“我能中…”
楚意昭嘴角微扬,脸都不红的顺嘴扯道,
“当然,越王府的世子殿下在广音寺祈福时,夸赞过你,我正巧听到了”
“君子之意在于平,平则人心平,平则天下平”
“是您写的吧”
张宴秋愣住了,他没想到幼时的狂悖之作,还能有人记得。
“小人惶恐”
“有何惶恐的,你有这个本事,我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楚意昭倏尔转了语气,“我瞧着你像是在遇仙楼做工?”
“是,掌柜的仁厚,愿意收留小人,只是现在…”
张宴秋脸色变得局促不安,发生这样的事,遇仙楼绝不会再收留他了,尤其是…
楚意昭静静的看着他,“那就好,否则你得罪了齐世子,孟阳长公主可不是吃素的…”
腰间被抵了下,董琰婉责怪的看着她,这话怎么能胡说,楚意昭恍然惊醒,连忙捂住了嘴巴,
“我不是那个意思,先生别多想,反正马上就要放榜,先生得中,自然不惧这些”
怎么可能不惧?张宴秋在遇仙楼或多或少都听过这位的传闻,嚣张跋扈,睚眦必报。
孟阳的名字就如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
他不怕挨打,但是不能打残打死…
他还想当官呢…
欲哭无泪,这该死的肚子,张宴秋脑子转了个圈,立刻跪下来,
“求两位贵人庇护,小的自小便没了爹娘,能到上京城读书不容易,谁曾想身体不争气,出了这事”
求两位小姐可怜可怜小的,小的不想死啊”
董琰婉拍打了下楚意昭,无声责怪,看你把人吓的…
楚意昭俏皮的眨了下眼,活像个戏弄人的小女孩。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人,眼底涌动着不明的暗潮。
“好啊,那我就救你一命”
…
“你说你,吓他做什么”
出了医馆,董琰婉埋怨道,
广信侯的母亲病重,长公主夫妇带着人去了天清观求医问药。
这种时候,绝不会行打杀之事,况且齐珩又没受伤,顶多也就训斥几句。
“万一呢…”
董琰婉无奈的摇摇头,又好奇道,
“那张宴秋真那么厉害?”
楚意昭看她,“当然,不信你去问世子殿下”
“不不不,我信我信”
“信就好”
京中贵妇小姐的社交,有时比朝中的官员来的有效,这就是枕边风。
元安帝近些年来,重寒门轻世家,上一届的前三甲有两位都是取自寒门,如今身居要职。
秋闱之后,不止举子忙读书,朝内各派官员也在忙着拉拢门生。
楚意昭带着董琰婉,就有这个意思,若要打压二皇子,朝内必要有自己的人手,她人单力薄,除了施恩没别的路走。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若要得到未来权臣的庇佑,就要在他微末时种下种子。
张宴秋年少,心思敏感。
她一闺阁女子,随口说出一介布衣的旧文,不好解释。
以越王世子的名头将话送出去正好,这个煞神,位高权重又有威信,刺头孤僻又不爱搭理人。
哪个愣头青敢在他面前乱说。
楚意昭,真聪明。
…
良王府的诊金被怀春偷偷的带了回来,除了银票万两,还有各式珠宝锦缎十箱,全都藏到了太后赏赐的院子里。
笑的楚意昭见牙不见眼。
明面上,良王府又送了纹银千两,一进门就被楚怀要走了,楚意昭登时就拉了张驴脸…
楚怀似笑非笑的看她,“瞧你那抠搜样,真以为本侯不知道你那些小动作”
楚意昭心内一震…
“太后给你的生辰礼,是两张地契吧”楚怀轻哼,“你倒是嘴严,若不是本侯去问,你还想瞒着”
楚意昭登时松了口气,
就这…
“那是太后,给女儿的礼物,有什么好说的”
“上次大哥二哥给我的生辰礼就被雪儿拿走了,谁知道这次会不会又被抢走”
她阴阳怪气道,“雪儿是妹妹~你做姐姐的,给个房子怎么了,反正你有两张~”
楚怀皱眉“放肆,怪腔怪调”
他问,“这是谁说的”
“母亲,大哥三哥四哥都这么说”
“三哥还说,我要是再欺负雪儿,回家就把我腿打断”
自从知道是楚怀捡了她回来,楚意昭就不装了,很奇妙。
有种心照不宣的坦荡。
“不会…”
楚怀手中的茶盏冒着热气,雾蒙蒙的笼罩着深邃的眉眼。
楚意昭听到他说,“你是侯府小姐,这府中的一切都是你的,除了我,旁人说了不算”
语气似乎认真又坚定。
楚意昭站在院中,迎着烈阳,强烈的光刺的她眼睛生疼。
楚怀一定认识她的亲生父母。
楚意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