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的书房,位于府中最大的院子中,楚怀勤勉,大部分时间会直接睡在书房。
良王怕是看出她在侯府的处境,留楚意昭吃了午膳,又专门找人护送她回来。
救郡主时,她扮成洞明道人的样子,还嘱咐良王不要声张,那时良王虽同意了,但也有些不解。
现在他理解了,旁人家里,子女救了皇室之人,不说敲锣打鼓欢天喜地,至少也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曲阳侯府却将嫡小姐堵在门口,来了个下马威。
什么意思?对世子有意见?
烈日高悬,凶猛的火兽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夏日将逝,蒸腾的热浪,给上京城留下了最后一抹深刻的印记。
楚意昭站在院子里,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烈日灼烧出红斑,皮下的血液却像被冻住一般,巨大的寒意笼罩着心脏。
浓重的血腥味漂浮在院子里,台阶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六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楚意昭的脸被晒的潮红,嘴唇却没有一丝血色,脑子嗡嗡的,眼前天旋地转,可意志硬生生的撑着她看清楚每一具尸体的死状,巨大的割裂感仿佛要剥开她的身体…
他们俯趴着,整个背面被打的稀烂,折断的白骨挤压着伸出,血水裹着碎肉汇成溪状,潺潺的流到楚意昭的脚下…
寂静的院子里响起木门开合的声音,楚意昭低着头,一碟晶莹剔透得山楂糕闯入视线。
楚意昭侧头,荀溪冷漠的板着脸,沉声道“小姐救了良王世子,这是侯爷特意赏给您的山楂糕”
楚意昭瞳孔紧缩,豆大的汗珠随着抖动滴落,山楂糕?
深红色的山楂糕散发着丝丝酸甜香,夹着血臭味涌入鼻腔,强压下的呕吐感被轻而易举的勾了出来,
“呕…”
梨树下,白衫女子痛苦的呕出秽物,清丽的面容略微扭曲,良久,楚意昭感觉自己的胃水都快吐了出来…
她抱着肚子回头,眸前蒙了层水雾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楚意昭料到了,胡大伏诛,卧秋身死,她料到楚怀会拿这些侍卫撒气。
可她以为,纵使楚怀再生气,也不敢杀了救过魏星澈的侍卫,顶多打几棍子…
“侯爷说了,这些人没尽到劝主护主的责任,该杀该剐”
荀溪漠然道,幽潭般的眼睛无波无澜
他将手里的山楂糕朝前送了送,
“小姐,侯爷说了,山楂糕凉了就不好吃了…”
楚意昭盯着荀溪,泪珠顺着眼角颗颗滑落,倔强又愤怒,
“我不吃…”
“小姐,不要违抗侯爷的命令,侯爷是侯府的主人,区区几个下人,杀便杀了,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跑不掉…”
荀溪的声音像只重锤狠狠的敲在楚意昭心上,他在威胁…他在用怀春威胁她…
久违的无力感…席卷了全身,自重生后,她差点就要忘了这种绝望的感觉。
密不透风的渔网裹着鲤鱼,狠狠的丢掷在岸上,再怎么扑腾,也逃不出渔人的手心。
纤白的手指捻起一块山楂糕,楚意昭闭上眼,嗅觉却更加灵敏,血腥气萦绕着。
糕点还带着些温热,浸润舌尖,酸甜可口,侍卫糜烂的身体不停的冲撞着楚意昭的脑海,喉间的秽物下一秒就要喷涌而出。
荀溪死死的盯着她,她不能吐…
楚意昭咬着牙,将糕点生咽了下去,噎的涕泪直流,一块块顺着食道滑进去。
直到最后一块吞下,楚意昭跪伏在地,汗水眼泪糊在脸上,狼狈不堪…
高大的身影蹲下来,楚意昭下意识的抖了一下,往后缩了缩。
粗粝的嗓音很低“小姐知错了吗?”
楚意昭迟钝的摇摇头…
荀溪似是叹了口气,大手放在楚意昭的头顶揉了下“属下背小姐回去吧”
楚意昭抖的厉害,荀溪脱下外衫罩在她头顶,遮住了阳光。
侯府异常的安静,连家仆的脚步声都没有,楚意昭蜷缩着,这就是楚怀,府上的鸟都怕他…
荀溪将楚意昭放下,粗旷的脸上难得带了些温情,
“小姐怎么会配制那样的药?”
楚意昭震惊的抬头“荀叔叔,父亲是因为这个才罚我的吗?”
荀溪眉眼微动,脸色倏的变冷,
“难道不该吗?”
“你私配药粉,临危救人,太过巧合,良王此刻爱子心切不追究,等他反应过来,难免会联想到侯爷头上”
“我…我不知道”楚意昭惊慌的摇头“黄狼可爱,刘伯就送了我一只,它误食了崖前草就死了…所以我才…”
“荀叔叔,你帮我跟父亲解释一下,我真的不知道…”
荀溪眉眼松了下来,抬手拍了拍楚意昭的头,“小姐别怕,侯爷只是一时气昏了头,属下会如实转答的”
楚意昭点点头
荀溪默了一瞬,再次开口,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意味“小姐不必跟表小姐置气,侯爷总是疼您的”
荀溪走后,楚意昭再也坚持不住,手指抠进嗓子眼里,瞬间糕点粘液倾吐了个干净。
“呕…”
“咳咳咳…咳”
反刍倒出的东西,腥臭难闻。
如同那几具尸体腐烂的滩在地上…
楚意昭静静的靠在床上,若不是多活了几年,今天这一遭估计会吓的魂飞魄散,幸好她早就想好了措辞,糊弄了过去。
台阶上的尸体,楚七趴在最边上,楚意昭见过他手腕上的胎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挣扎的厉害,屁股都被打烂了。
这些侍卫算是受她的牵连,若是她没有留在柳庄,他们也不会死…
窗边的栀子开的正盛,心脏处仿佛有块大石头压的她喘不过气…
巧玉蹑手蹑脚的进来,默默收拾干净屋子,又退了出去。
潮闷的臭味散去,清淡的花香绕在鼻尖,楚意昭靠着床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
漆黑阴森的夜里,畸形可怖的怪物,趴在泥地里,老旧的森森白骨猝然断裂,他俯在地上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叼起一具新鲜带血的尸体朝浓雾中爬去…
“怪物?”
“千真万确,属下不错眼的盯着,那东西绝对不是人…”
声音夹杂着惊恐,月夜下显得尤为突兀。
“行了,瞧你那出息”
“主子…”
声音戛然而止,继而重物落地,院子里的灯笼打了些光,正巧落在男人死不瞑目的脸上。
荀溪收回长剑,低眉顺眼的立着。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无人回话,楚怀习以为常,
“若是真的也好,葬身畜生的肚子,尸骨无存,才消我心头之恨”
荀溪不解“侯爷既然认定是这些侍卫有问题,为何还要折磨小姐”
“你以为她就完全无辜?”楚怀眉头紧锁,眸底压抑着怒气“这小妮子一定是看出了什么,只是没想到是本侯的人罢了…”
荀溪不说话了,下一秒,腰间的佩剑被拔出,楚怀手持长剑,狠狠插进了地上的尸体里,还没冷透的血崩溅散开。
灯光照映着楚怀骇人的脸,他疯狂的提着剑在尸体上捅着,发泄心中暴烈的愤怒。
他花了整整十六年才培养出这些将帅谋贤之才,劫完人之后,就要奔赴疆场和朝堂,稍加运作,哪个不是未来的肱骨之士。
现在全没了…
全没了!
还死在几个小小侍卫之手…
叫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孽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