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孑傍晚4点下班时,在殡仪馆门外碰见了十方,他的身侧站了一个人,一个她昨天就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满腹疑窦,她上前来:“十方先生。”并朝婆婆颔首微笑以示友好。
见到她,十方并未意外,友善地欠身招呼,见她已换了便服,遂问:“下班了”
在这种地方遇见,总归不是好事,所以阮孑也不便多问。
倒是十方先提了出来:“想咨询一下关于殡葬与塔灵的事宜。”
“那我帮你叫一下殡葬部的同事。”
她转头唤来了人,对方递给他们一份关于殡葬的单页:“是有谁身故了呢”
婆婆说话了,声音很平静淡然:“我为我自己先挑选一下。”
闻言,阮孑跟同事不免都愣了一愣,即使二人从事特殊职业,这样的情况在殡仪馆也是少见的。
出于职业素养,两个人眨眼间便恢复如初。
殡葬部的同事态度多少变得严谨肃穆了起来,为对方详细讲解起来:“现在都是绿色殡葬,土葬c树葬c花坛葬c钻石葬c有机粉葬等众多方式,我们也会有遗体接运跟存放火化和防腐整容等服务”
婆婆见了她的模样,从容道:“小姑娘,不用这么拘谨,对我来说其实是种解脱了的。”
闻言,她稍稍一怔,嘴角拉出一个友好的弧度,心情还蛮有几分复杂。
“两位跟我这边来,我详细介绍。”她将二人领到接待区入座。
阮孑倒来两杯茶水,两个年轻的站在婆婆身后,看婆婆专注地听对方讲解。
“我们的殡葬殡仪程序包含竖灵c收敛c丧失协调c引灵”
“方便问吗”站在他身侧,她看着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人的背影,压低音量。
十方明白她想问什么:“不是我奶奶,受人所托。”
“我见过她。”她转头看向他:“在一家算命的工作室。”
她这么说只是试探,怀疑他跟鱼春山有什么关系。
他的神情略带诧异:“现在算命的还有工作室”
阮孑看着对方的眼神里夹着半信半疑,但后者却是满眼坦然。
这头婆婆有些诧异:“可以化得跟生前无异”
殡葬部同事向阮孑示意:“对,咱们这位就是入殓师,负责给仙逝的死者修复与化妆。”
老人迟缓转身,抬首看向阮孑,不复清明的瞳孔里倒映着她姣好的面容:“等我不久死后,可以由你帮我化吗”
弯下膝盖,她在老人家跟前蹲下来,免去对方昂首的辛苦:“可以的,如果奶奶不介意,我也可以先帮您化几个,您挑一个满意的。”
“那就多谢你了。”她似乎很平静地接受,自己不日就会死亡的事实。
约莫大半个小时后,阮孑领着一老一少回了城区,挑选一家人少的咖啡店,在角落里落座。
她将一套完整的化妆用品从包里拿出来,怕老人家避讳,特意解释:“这是我平时给自己化妆用的,奶奶要是不喜欢,隔壁有彩妆店,我可以去买一套新的。”
婆婆和蔼一笑:“我不懂这些,姑娘你不嫌弃我就好。”
她微笑,取出洁面巾:“那我先给您做一下简单清洁。”
十方点单回来的时候,服务员见他行动不便,端着承盘在身后跟着,而这时,阮孑已经涂完精华,到了打底妆这一步。
十方入了座,将一份被水果与提子点缀得姹紫嫣红的冰粉轻轻推到婆婆跟前,阮孑那份,则是她指定的脏脏奶,不含奶茶成分。
她化得十分专心,小小的一只左手夹着各式小工具,注意力几乎全聚在婆婆一张脸上,只在取新化妆品的低头抬头间不经意与坐在对面的十方对上眼,但也是须臾之间。
外头染了暮色,火烧云卷席上空,天地间一片橙黄红暖,店里头开了冷气,他坐在靠玻璃那边,半侧身体被霞光侵染,斜立在手边的手杖折射出暗色的芒光。
阮孑替换手里的工具时,侧目便看到了这一幕,他静坐不语,注视她们时的目光泰然平和,浑身气息像一位修了大道的贤者,万丈光芒仿佛追他而来
原本平静的一颗心脏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阵动荡,她稍稍抬起眼帘,想多看看那张令自己有过多次心动的俊容,却不想他停驻在婆婆脸上的目光随着她的视线移动,偷窥的那份心思,也被抓了个正着。
她倒半点不见慌张,镇定自若地移开视线,从彩妆包里抽了支棉签。
十方的视线却并未因此收走,她一转头,他的目光便自然
而然落到她的侧脸,这一个角度,可将她的睫毛看得一清二楚,如蝉翼细密一片。
眼睫微垂,望进她细腻的皮肤,暮色光圈在她脸上晕染,照出肉眼勉强可分辨的细小绒毛,满脸可视的胶原蛋白,看不见一粒闭口或瑕疵。
他在记忆里搜寻所有见过的c或是认识的姑娘,来验证自己是不是第一次看见未施粉黛肌肤也能如她一般完美的。
但结论是,他几乎已经将那些久远的面孔忘却了
时间走得不快不慢,只差最后一步阮孑便要大功告成:“奶奶,您看一下,不喜欢的话我再卸了重化。”她将气垫上的小小镜子举到老人家面前。
对镜看了好半晌,婆婆有些恍惚。
一时间,三双目光都落在同一张面孔上。
不过经她手十数分钟,十方便觉婆婆的五官已焕然一新,样貌还是原先的样貌,可是皱纹平了许多,皮肤比妆前来得通透红润,竟是年轻了十岁八岁。
婆婆反复触着自己的脸,力道很轻,就像是怕稍稍用力,这妆容便如镜花水月一碰就碎了:“真好看”
她朦胧出声,又似在喃喃自语:“如果当年我等来他娶我,那一天的我,想来会比这衰老的样子更好看的。”
闻声,阮孑不禁侧目,疑惑的眼神看向十方,后者无法作出什么回答。
“还差一个口红,奶奶您先吃点东西,吃完我再涂。”
老人家抬首看向她:“我能以现在的样子,去拍张遗照吗”
她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点着头:“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