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我寻找着合适的应对之语,有宫女端上一碟虾饼,那股海鲜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我的胃中一阵翻滚,压抑不住的呕吐之意涌上,我匆忙跑到树下,将先前用过的饭食悉数呕了出去,还是忍不住连连干呕。
沈羲遥几乎立刻就跟我过来,连连轻抚我的后背,满眼的担忧心疼。宫女们迅速取来清水巾帕,两位兄长站在一旁关切地看着我。
我又干呕了片刻,直到胃里再没任何东西才觉得浑身轻松许多,但腿上无力。接过宫女递来的清水漱漱口,又饮下一杯茶,这才缓过劲来。
“那是什么?”沈羲遥见我好了些,指着那碟虾饼厉声道。
那宫女吓得趴在地上,颤抖道:“是??是金玉芙蓉虾饼。”
“薇儿,你感觉怎么样?”沈羲遥拉着我的手问道:“哪里不舒服?”
我稳了稳心神,让那宫女起身才道:“想来不是那饼的问题,是臣妾。”我迎上沈羲遥的目光,温柔笑道:“恐怕臣妾有孕了。”
沈羲遥的眼神从担忧变成惊喜,他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连语气都激动起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
“臣妾只是猜想。”我看了两位兄长一眼道:“还是要御医确诊了才作数。”
沈羲遥朗声笑起来,他的手牢牢与我十指交握,眉目里全是开怀。不知为何,我面上虽笑,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臣等恭喜皇上娘娘。”大哥与三哥满面喜气,这个消息对于凌家的满门荣耀和我的皇宠十分重要的。
“娘娘身体要紧,还是回宫休养吧。臣等先行告退了。”大哥温和道。
我看着沈羲遥,他点点头对两位兄长道:“待薇儿身子舒坦了,朕再设宴款待两位。”
大哥与三哥连忙谢恩告退,沈羲遥传来步辇带我回坤宁宫,又亲自扶我躺在床上,细细为我盖好锦被,这才坐在床边,等待御医诊脉。
御医早在偏殿等候。我闭上眼,虽然心中有八成把握,但不知为何还是紧张起来。
沈羲遥紧紧盯着御医的脸,隔着金纱飞凤帘我也悄悄打量着。这是太医院里千金妇科的国手万御医,他眉头微皱,神情谨慎,不过片刻便转为笑意,跪在地上朗声道:“臣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娘娘已有二个月身孕了。”
我提在嗓子眼的心安稳落回胸腔,长长舒了一口气。再看沈羲遥,他面上的神色也从担忧希望并存转成兴奋与巨大的欢喜,满眼的笑意几乎溢出蜜来,望向我的眼神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我亦含笑回望他,虽然心中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开怀。也许是我已料到,又或者是曾经的伤痛令我恐惧,亦或是心底对未来的隐忧,都令我的笑容达不到眼底。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寝殿里一干人等皆跪拜下去贺喜道。
沈羲遥龙颜大悦,他拉着我的手道:“赏,这是天大的喜事,阖宫都赏!”
我的眼帘轻轻垂下去,看着与他交握的手,不知为何,手心微有汗意。
“不过,”万御医小心地觑了眼沈羲遥,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沈羲遥的面色立即紧张起来。
“不过娘娘身子极虚,可能是早年小产过的缘故,因此头几个月必须卧床静养,不宜劳累费神。”万御医道:“臣每日会为娘娘诊脉安胎,只是孕中一切饮食用具都要小心。”
沈羲遥点了点头,声音也严肃起来,“太医院与坤宁宫所有人的性命,都系在这一胎上。朕的意思你们懂了?”
底下人连连磕头齐声应道:“奴才谨记。”
“皇上,”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眼中浮上担忧:“这个孩子,会来到我们身边的,对吧。不会像,不会像当年那样??”我的声音哽咽起来,眼角有泪滴落。
当年,当年??谁能与我说说当年?那是我心底最大的伤痕,无论什么都无法令它愈合,也无法令我释怀。
沈羲遥满眼的怜惜与哀痛,他用力攥紧了我的手,承诺般点头道:“薇儿,那一个就足够了,我不会再让你失去孩子的。”
我一怔,眼底的泪再忍不住,沈羲遥不会知道,在繁逝之中,还有一个孩子也离我而去了。但愿,它是最后一个。
“娘娘千万别哭,小心动了胎气。”万御医紧张起来:“有孕之人的心绪波对胎儿有影响,还请娘娘一定要有好心情。”
沈羲遥为我拭去泪水,语气郑重:“薇儿,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能伤害你。”
我勉力笑了笑,只觉得身上乏得很,便道:“皇上,臣妾想睡一会儿。”
“朕在这
里陪你,”沈羲遥的语气温柔如水:“这样你就不会怕了。”
御医们退到侧殿商议安胎良方,我正欲闭眼又坐起身子,看着沈羲遥道:“皇上,臣妾孕期不宜劳心,这后宫事宜得寻个人顾着。臣妾想着,和妃有孕,丽妃获罪,高位的妃子只剩柳妃。不知皇上意下如何?”沈羲遥的手轻轻抚过我的面颊:“都说了不要劳神,你还这样。”他笑道:“那便让柳妃暂领后宫事宜好了。”
我将一丝笑容按下:“臣妾也是这样想着,柳妃妹妹入宫,交给她自然是最放心不过。只是,”我有些担忧道:“只是柳妃要照顾玲珑,怕她太过操劳啊。”
沈羲遥“嗯”了一声:“这倒也是。玲珑还小,朕也舍不得送她去钟粹宫。柳妃身子又不健朗。”他也犹豫起来。
按大羲祖制,皇子公主年满三岁便要去钟粹宫由年长的嬷嬷教养,一来是怕在生母身边太过娇惯,以后难成大气。二来是怕妃嫔以皇子公主争宠。三来,则是为防储君母子过于亲厚,将来外戚专权。
不过先帝时便有皇后亲自抚育皇子的先例,因此这项祖制也就搁在那里,需要时用一用,都是由皇上说了算的。我为了将来能亲自抚养腹中的孩子,自然也不愿他以玲珑开这个先例。
我沉思了片刻道:“若是柳妃愿意,不如将玲珑暂交其他妃嫔抚养,待臣妾生产之后再将她接回?”
沈羲遥点点头。
我浮上和煦笑容:“就怕柳妃妹妹舍不得。皇上可得好好劝一劝。”又担忧道:“若不是后宫诸事繁多,臣妾怕柳妃两边看顾不过来,也不愿她们母女暂时分离。”
沈羲遥淡淡笑道:“你就不要劳心了,这有何难,朕直接下旨便可。”他顿了顿为难道:“只是宫中只有柳妃生养过,不知谁带玲珑合适。”
我笑道:“这倒不重要,左右有嬷嬷呢,只要善良c温柔c心细c耐心便好。”
沈羲遥眼睛一亮:“这样说,怡昭容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我见目的达到,便应和道:“臣妾对皇上新宠倒不熟,但昔日在他处,也听人说起过怡昭容的善良温和。她带玲珑确实是最佳人选。”
沈羲遥揽住我的肩头:“是朕不好,让你在那种地方待了那么久。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以后,你会一直在朕的身边。”
我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皇帝常服肩处的吉祥如意纹密密仄仄,金线生硬,硌得我脸颊微微发疼,而隔着这样厚的花纹,他身上的温度我感觉不到。不过久了,便也适应了这样的感觉,逐渐睡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蕙菊端了热水进来,见我醒了含笑道:“娘娘可还要再睡一会儿?”
我伸伸腰,只觉得浑身轻快,人也跟着清朗起来。
“不必了,起身吧。”我说着要下床。
蕙菊吓了一跳,忙上来制止我:“娘娘忘了,万御医说要卧床三月的。”
我苦笑一下,倒还真是忘了。再看蕙菊神情认真,我想到近日来身子确实不舒服,不敢冒险,便又乖乖躺了回去。
蕙菊一面拧着热手巾一面道:“皇上已经下令,后宫妃嫔每日仍需向娘娘请安,但娘娘无需接见。”
我将双手泡在热水中,蹙眉道:“这样不好吧?”
蕙菊道:“皇上说娘娘一定不答应,但这是娘娘应有的尊荣。”
我轻轻叹了口气,便也由着沈羲遥去了。自我获宠,集怨一身,如今有孕更是令后宫嫉恨。而这份尊荣,多少也会让那些“有心人”有一些忌惮吧。
待我洗漱更衣完毕,蕙菊吩咐小宫女去传早膳。寝殿中无人,她小声道:“娘娘,丽妃娘娘那边,您打算?”
我靠在大迎枕上也不看她,随意道:“她父亲一时半刻不会问刑。你寻个机会告诉她,让她好生养着自己。”
“孟翰之犯的是通敌之罪,皇上不会处罚吗?”蕙菊很惊讶。
我摇摇头,“皇上会处置他,但暂时不会处死。”
蕙菊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淡淡笑道:“你只跟丽妃说,我有了身孕,不能去见她了。”
蕙菊显出了悟之色,“娘娘有孕,不宜有血光,所以孟翰之的命能多保些日子。这些日子,他们一定会寻找证据证明是被诬陷的。”蕙菊看着我:“娘娘不怕吗?”
我“呵呵”笑起来:“想他也翻不过天去。”
次日蕙菊便去了繁逝,丽妃知道我有孕又胎像不稳就知道她父亲性命暂时无虞,当下十分感激。之后蕙菊无意说到若不是丽妃在繁逝,也轮不到柳妃暂领后宫事宜。丽妃听了愤愤不平,她与柳妃交恶已久,自然不愿见到其风光无限,自己却哀哀求生,又怕柳妃为难她,当下悲伤难抑哀哭不已。
彼时蕙菊为我斟满药茶,又端上姜香梅子,感慨道:“奴婢按娘娘说的采了束王冠百合送去丽妃处。果然,
丽妃见到唏嘘不已,还说当年与皇上结缘便是因为王冠百合。”
蕙菊叹一口气道:“当年论及皇宠,丽妃与柳妃不相伯仲,她性格强势,对待宫人也十分严厉,大家都很怕她。有几次还给了柳妃颜色。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拿起一颗梅子要吃,听她的话顿了顿:“她生为孟家女儿,既享得了家族带来的荣耀尊贵,也就要受得起灾祸悲辛。”心却为那句“与皇上结缘”微微抽紧了些。蕙菊点点头:“所以还是我们做奴婢的好,跟个好主子以后就不愁了。”
我点点她的鼻头:“皇帝的荣宠不过一时。最幸福的还是宫外百姓,虽然日子并不奢华富贵,但是踏实和谐。安稳一生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啊。”
蕙菊见我感慨,生怕影响了心情,忙转了话题拣了宫中趣事来说,我的心情也轻松起来。
午膳后照例小憩,我想起一桩事,便让蕙菊传怡昭容晚膳来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