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瑶模糊记得,仿佛是康熙五十几年的事情,正好是个冬天,天下着大雪,她进宫去请安,德妃却忽然发了脾气,说她送的点心里有自己不爱吃的芝麻,这是不孝顺是不尊敬,她吓的六神无错,慌慌张张的跪在雪地里认错,一跪就跪了两个时辰,从那之后就落下了腿疼的毛病。
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若仔细去想,多的数也数不清。
若说上一世厌恶谁,德妃绝对是名列前茅。
溪瑶心里冷冷的想,今时今日她无所顾忌,身后又有人爱有人撑腰,这个当初压的她喘不过气的恶婆婆,她今日便要讨回些利息来。
德妃说完话,正等着看溪瑶那一张惶恐无错的小孩子脸,谁知道溪瑶却忽然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我便知道我进宫来是要被人欺负的,我现在就去跟太皇太后说,我要回家!”
皇贵妃也是给气着了,正想着说什么,却见着溪瑶哭了,吓了一跳。
德妃十分惊诧,大底没料到溪瑶会哭,且惊诧之中忽的就多了几分不安,溪瑶如今正是得太皇太后看重的时候,要真是这样哭哭啼啼的闹到太皇太后跟前去,皇上先不会放过她。
她如今安身立命,靠的全是皇上的宠爱。
想起溪瑶前几日和那个明玉格格打架的事情,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个飞扬跋扈的,怕溪瑶真把事情闹大了。
忙堆出笑要上前说话。
哪里知道溪瑶却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一面哭一面向外走。
德妃到是真的慌张了。
皇贵妃缓了缓就知道溪瑶是什么意思,瞧着德妃那慌张样子,她用丝帕沾了沾嘴,压下嘴角的笑意,开口担忧的跟身旁的李姑姑道:“快去瞧着,别叫出了什么事!”
说的好像是担心德妃一样,实质上到底是为的什么,李姑姑自然也自然也心知肚明。
他们这位溪瑶格格看上去软乎乎的可爱,心里却是门清的,寻常人休想从她那里沾了便宜过去,德妃竟然还跑来恐吓?今日可是真踢到铁板上了,等着一会闹到太皇太后跟前,叫她也知道知道,什么叫追悔莫及!
那边德妃是真的害怕了,慌慌张张的去拉溪瑶,想把她劝下来,谁知道李姑姑在旁边也跟着“帮忙”,嘴里还道:“哎哟,格格,您等等。”却越帮越忙,德妃便无论如何都拦不住溪瑶。
储秀宫本来就跟慈宁宫离得也不远。
一路上动静又闹的大,等进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已经知道了。
德妃一路慌张,头上的珍珠发簪掉了一根,出了一身的汗,脸上的装也糊了,站在溪瑶的身后狼狈不堪。
溪瑶许是哭的认真,一张小脸涨的通红,瞧见太皇太后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太皇太后,溪瑶要回家,溪瑶不在宫里待了!”
平心而论太皇太后是很喜欢溪瑶这种聪慧懂事又能干的孩子的,何况溪瑶的按摩对她来说确实是效果巨大,十分得她的心意,况后宫都知道溪瑶得她的看重,现在却闹的这样大的动静,这个德妃是怎么想的?
她隐居后宫,前朝后宫的事情多半都不理会,虽然德妃出身卑贱,但甚是得宠,她心里虽不大喜欢,却也没有认真计较。
今日这德妃到闹到了她的跟前。
太皇太后并不理会旁边跪着的德妃,叫宫人把溪瑶扶了起来,叫到了自己跟前,仔细一瞧,小孩子哭的眼睛都肿了,怕确实是受了不小的委屈,心里一软,叫旁边的宫人去给溪瑶洗脸,哄着道:“别着急,洗把脸,有什么事慢慢跟哀家说。”
德妃跪在那里,瞧见太皇太后对这个溪瑶竟然如此的温和爱护,整个人的心已经跌进了冰窖里,但她也不是认命的人,她的脑子里飞速的想着一会该如何说如何自救,说到底她为的也是皇家的血脉,即便言辞不当却情有可原,溪瑶这样闹腾,不过是孩子性子,不太懂事,并不是她做的有多少问题。
这样想着,她渐渐的也就平静了下来。
只等着太皇太后问话。
待得溪瑶洗了脸出来,站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太皇太后又叫人给溪瑶端了一碗乳酪,叫溪瑶坐在旁边的绣墩上慢慢的吃,过了片刻,又叫人拿出了围棋摆在小几上,叫着溪瑶跟自己一起下棋,自始至终,都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德妃。
德妃渐渐的被巨大而无形的压力所笼罩,慢慢的内心里再一次充满了惶恐和害怕。
太皇太后久不闻后宫诸事,可她若开口,要一个嫔妃失宠,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落子的声音,孩童欢欣的道:“哎呀,我吃了您一子!”
别人下棋都怕把太皇太后赢了,溪瑶却拼着命要赢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面上渐渐多了笑容,慈宁宫里其乐融融,好像谁都没有注意到跪在角落里的德妃。
德妃终究是害怕了,她今日得来不易,不能因小失大,她在地上磕头道:“太皇太后,臣妾错了!”
太皇太后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转头淡淡的看向了德妃:“错了?”
“臣妾不该为了六阿哥着急去找溪瑶格格,言辞不当,叫溪瑶格格伤心。”
太皇太后冷笑了一声:“后宫的事情哀家原也不想多管,可今日看着却是避不过去了,你只当你自己疼爱老六,自己是老六的亲额娘,我们这些便都是歹人坏人,不知道为老六操心担忧?”
太皇太后这话便说的重了,德妃吓的连连磕头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太皇太后却不想就此放过德妃:“不是这样你去找溪瑶一个小孩子做什么?她便是按摩的好,最终也不过是个孩子,况她早就说过,这东西小孩子身上试不得,你却偏要去找她,你安的是什么心?你这是为老六好?正经的太医放在那里,你也觉得这不行那不行,却偏来为难一个小孩子,一口一个六阿哥如何,六阿哥如何,你安的什么心?”
德妃却不知道溪瑶为了防止德妃这样的人找她,很多话早早就在太皇太后那里报备过了,防的就是这一日。
太皇太后的话越说越重,德妃吓的差点虚脱过去,只能不停的磕头。
太皇太后冷冷的哼了一声:“你也不必如此,到像是哀家欺负了你一样,只盼着你往后莫在为难一个小孩子,叫哀家连几日舒坦日子都没有。”
这话却正好叫闻讯赶来的康熙听见了,他吓了一跳,也一起跪下道:“叫老祖宗受累了。”
太皇太后看见康熙过来到底缓和了神色,叫了康熙起来,淡淡的道:“这是你后宫的人,你领下去看着办,也到了按摩的时间了,哀家就不留你们了!”
出了一口恶气的溪瑶此刻通体舒泰,十分乖觉,想着德妃的狼狈,只觉得前世今生两辈子少有的扬眉吐气。
苏麻喇姑在那一顶龙凤呈祥的香炉里点了龙涎香,屋子里飘散着一阵淡淡的清香。
太皇太后半眯着眼躺在榻上叫溪瑶按摩,过了半响忽的开口道:“丫头,你跟哀家说句实话,可是德妃哪里得罪了你?”
太皇太后可是个人精,形事做派非比寻常,溪瑶见太皇太后这样问,也不敢在遮掩,半真半假道:“我就是嫌她欺负皇贵妃,在那里哭哭啼啼没完没了的,好像皇贵妃把她怎么样了一般,还在那里吓唬我,真是气人,说什么我是个蛇蝎心肠的,往后嫁人又怎样怎样的,气的我也哭了起来,干脆就来找您了,想着您肯定能制住她,叫她往后也安生一些,别有事没事的找皇贵妃的事,哪想到您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把德妃制的服服帖帖的,想必她往后再也不敢跟我说那些话了!”
太皇太后也没想到溪瑶竟然如此坦率,这话听的她都乐了,睁开眼去看溪瑶,道:“那哀家要是不管这事呢?”
这个问题溪瑶也想过,她毫不做伪道:“我在宫里转了一圈,大家都看见了,看我都哭成那样了,德妃难道能从我那里讨到好出去?”说着话,还不忘了拍拍太皇太后的马屁:“再说,您这不是管了吗?我就知道还是您疼我!”
太皇太后和旁边站着的苏麻喇姑都被逗的大笑起来。
康熙听了这事情,又见太皇太后发了脾气,抬眼去看,见德妃仪容不整,跟往常大不相同,心中先厌恶了两分,在仔细打听,也十分的不高兴,一不高兴,就训斥了几句,叫德妃闭门思过。
没一会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皇贵妃被德妃恶心的犹如吞了苍蝇,难的今日溪瑶给她出了一口恶气,她一高兴,多吃半碗饭,又问了溪瑶,李姑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太皇太后稀罕着她呢,哪里能不管?又是哄着又是给好吃的,满宫里的孩子,只怕除过太子就数溪瑶格格得太皇太后的喜爱。”
皇贵妃觉得好像是被人夸赞了自己的孩子一样,十分的自豪道:“谁说不是呢?还是我们溪瑶孝顺,什么事都向着本宫,三言两语的就给本宫出了气!”
李姑姑一时语塞,皇贵妃这仿佛是自己女儿被人夸奖了一样,都得意成什么样子了,何况这个事情怎么就上升到什么孝顺之类的,皇贵妃是不是有点太会给自己加戏了?
董鄂锦绣是又嫉妒又羡慕,她只知道溪瑶得宠,却没想到她竟然还这么虎,跟德妃都敢对着干,关键是竟然还赢的如此潇洒漂亮,不佩服都不行。
胤禛那里自然也早早就知道了。
他跟德妃的母子情,在上一世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中不断消磨,在他登基为帝,德妃在宫中大吼大叫说他不配的时候,两个人的母子情就已经全部的消失殆尽了。
这一世他再不会对这个额娘有任何期待,也绝对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心慈手软,这一世他只能保证不会主动去伤害德妃,可若是德妃先不仁,他也不会手软。
母子之间走到这一步着实叫人觉得悲哀。
可也仅仅如此。
胤禛心里给溪瑶一个大大的赞赏,一高兴就叫下面人给溪瑶去外头买了几件小玩意给溪瑶送了过去,自己又去了阿哥所。
八阿哥正在院子里看书,看的十分认真,只那字写的实在有些惨不忍睹,胤禛就叫人研墨,自己给八阿哥补课写字,八阿哥听的十分认真,兄弟两个写了近一个时辰。
胤禛教完就坐在一旁看八阿哥自己写,心里还在盘算自己的事情,宫里的眼线要渐渐用起来,哪些人可用该怎么用,他因知道未来之事,因此安排起来到得心应手,外头也当有得用的人手,当要一个庄子做掩护,还有溪瑶学到的东西,等他到时候学会了,手上的功夫肯定就会不一般,平常就算有什么事情,他都能应付,溪瑶那里只怕不好说,还是得给她两个得用的人才行,他的福晋如今看上去闯祸的本事十分不小,虽然自己也能善了,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失手的,总归还是要仔细一些。
胤禛想的出神,不自觉日头偏西,便也起了身,叮嘱了八阿哥早些休息,不免又将院子里的人敲打了一番,这才缓缓出了院子。
八阿哥高高兴兴的同身边的小六子分享:“四哥真好。”
小六子也十分认同:“谁说不是呢?多亏了四阿哥。”说着话又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良嫔娘娘明日也去景山,是皇上亲自点的,到时候,您也能见一见……”
八阿哥怔了半响,仰头去看漫天霞光,只瞧着半边天也是红色,壮阔又美丽,他看的有些出神,半响似是喃喃自语般:“额娘……好久都没见着了……”
溪瑶因为今日出了一口恶气,心情舒畅,明日又要出门去玩,便高高兴兴早早的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