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倾师妹是吗?”如击环佩的声音如是道?。
不远处,一道?飒沓如流星的白色人影迅疾若风,眨眼间便移形换影到人面前。
速度之快,坪兰只?感到一股香风扑面而来,顿时整个人被高出她些许的巨大身影彻底笼罩,对上那双蒙尘的黝黑招子,里面沉浸的漆黑像深渊一样吸引人沉沦,诱发人恐惧。
坪兰后退一步,不自然惊诧问:“贺师姐找我是有事吗?”
坪兰原本的容貌还停留在五百年前十?六七岁的碧玉年华,现如今借用祝钰的身体,却不能用祝钰的脸,原本的面貌被人看见?之后,就全然换了张普通的新面容。
她确信贺清邪不认识她,正因不认识,她才疑惑,贺清邪为何要在此?地截住她。
面前人的样貌颇有些闺中女子的小?家碧玉,闭月羞花之感,若用出水芙蓉来形容,倒也不出其右。
不动声色将人全身上下审视一遍后,贺清邪道?:“师妹现在何种修为?”
坪兰不明所以,符合实际情况随口?一说,“独倾现在天资平平,修炼也不如其他弟子勤勉,现在只?停留元婴期不得精进。”
贺清邪拔出昆吾剑,嗤之以鼻问:“那师妹芳龄几许?”
“……”呵呵。
坪兰道?:“师姐,你是在审讯我吗?”
贺清邪不以为然,“不过问两个问题罢了,我瞧你年岁不大,与我相?仿,听说我师尊想收你做内门弟子,必然是有何特别之处吧?我心中好奇,所以来向?师妹讨教几招。”
讨教是假,我看你想来杀人才是真吧!坪兰心下腹诽,面上仍维持着镇定,“师妹修为不如师姐,师姐??不是以大欺小?吗?”
“我不用剑,你与我过上几招如何?”说罢,贺清邪手下一抖,昆吾瞬间便没入其掌心中。
只?垂头瞧了一眼对方收起的昆吾剑,坪兰便心情复杂起来。禁地,贺清邪??两个词连起来,总有种让人惧怕的错觉。
坪兰为接下来的比试十?分忧心,她抬头,脸色变作可怜兮兮,一个劲摆手道?:“师妹修为真的不行……”
“那我封住一半修为呢?”对方又问。
坪兰快要被逼哭了,手指绞动着胸前垂下的长发,咬了一下下唇一个劲推拒,“还是算了吧,一招都抵抗不了,何况几招呢?师姐还是等?以后再?说行吗?师妹真的太差劲了……”
贺清邪面色陡然阴沉下来,只?字不语。
随后坪兰又东扯西?扯拽出五花八门诸多理由?,全是胡编乱造,让人一听就难以信服,总之宁死不屈,不愿接受贺清邪的挑战。见?人不说话,坪兰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骂对方怎么??般难缠,又心问,??人到底想如何。面上却维持着焦急无措,十?分慌乱的模样。
贺清邪有些不耐烦,阴鹜地蹙着眉,准备说话时,一道?传音符突然自天边飞了过来,落在坪兰面前。
??道?传音符由?三瓣桃花拥围住,灵光闪现片刻,几个字飞了出来组成一句话,“你死哪儿去了?赶紧回来。”
真是嚣张跋扈的语气,二人脑中同时浮现出苏长依那张冷冽至极的脸。
??句话不亚于一种宣判,宣判上清墟君窈仙尊不再?只?有一名内门弟子。贺清邪顿时眯起眸光,看向?坪兰的视线也变得更加阴森,后者顿时感到一丝杀机浮现。
平地风波炸起,周遭忽然暗流涌动,虚空寒?迅速往二人脚下聚拢,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旋,残忍而凶猛地撕拉起潮湿黏腻的地板,顷刻尘土飞扬,将两人包裹住,彻底把人从外?界隔绝开来。
坪兰万分惊恐,心中咯噔直跳,娘嘞,她要命丧于此?了!
“师,师姐?”坪兰压制住内心的不安,极力克制住语气,“冷静一点,师妹与你无冤无仇,师姐做何要杀我?”她现在只?能装作懵懂,还要压制修为,目前她还不能暴露修为,现在在玄山,只?要修为一暴露,青禾不肖一会儿便能赶来将她就地正法。
贺清邪极其不悦,“杀你?”
坪兰哽着脖子,瑟缩问:“不,不是吗?”
贺清邪掩住嘴唇的笑,单薄的肩膀也跟着抖动,“师妹修为,不过尔尔。杀你,师尊岂不是要生我的气了?”素手凌空一拢,飞沙走石尽数而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残块。
惊天动地的声响很快吸引过来一群黑衣长剑的弟子,收剑落地后,一群人均被眼前凌乱的景象惊了一下,为首之人明眸皓齿,天生丽质,黑金缎带缠着长发在身后猎猎飞扬。
是陆星桐。
陆星桐领着玄山弟子抱剑过来,吃惊地问贺清邪,“贺师妹??是怎么回事?”她与旁边叫做独倾的师妹并不熟悉,便只?能向?贺清邪询问。
贺清邪无从辩解,便作揖道?:“是师妹冲动,方才想同独倾师妹比试,岂料独倾师妹不愿,所以师妹我剑走偏锋想逼师妹出手,怎奈,还是未能得手。”说罢,还很是遗憾的摇摇头,又偏头目光难测地撇了坪兰几眼。
说不震惊是假的,青石板揭地而起,纷纷碎成渣渣落在地上,此?处毫无争斗迹象,也无两种灵力毁坏的痕迹,如此?干净利落的破坏,只?能是一招造成的,??得是多高深的修为才能做到。
陆星桐扪心自问,单凭目前的修为,她绝对是不可能做到。
她又向?坪兰问:“独倾师妹没事吧?”
坪兰摇头,趁机说:“没事,师尊找我有事,我先走了。”说着,冲其拱手,“师妹告辞。”
陆星桐颔首,目送对方离开,才又拉住贺清邪的手腕,“幸好你们都未受伤,不然君窈师叔该担心了。不过,贺师妹你也太冲动了。”
有其他玄山弟子在,贺清邪也不好直接走人,只?能点头,算是默认。
陆星桐便忍不住问:“君窈师叔是真的想收内门弟子吗?”
“不知道?。”贺清邪立即皱起眉头。
最近关于君窈仙尊要广收内门弟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后,陆星桐便有些心浮气躁地难受,迫不及待想询问真实性,今日正巧君窈仙尊来到玄山,与青禾一通对话后直接证实了此?谣言。
但她还是不甘心,想看此?事有无转机。
她观察贺清邪的表情,发现对方似乎对那位独倾师妹也很不满?,便以为二人可以算是同盟,心里一转又说:“今日师叔去韶云殿,我师尊说师叔收你做内门弟子前曾立过重誓,此?生只?收你一名内门弟子,也不知怎么,师叔她……”说到“此?生只?收”四字之时,更是加重音调。
话未尽,?已明。
剩下的话无非是编排君窈仙尊苏长依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她拍了拍贺清邪的手,“君窈仙尊盛名之下内门弟子的确匮乏,但也看不出独倾师妹到底天资如何,想必独倾师妹有?么别的过人之处吧。不过,贺师妹你也要调整好心态,别再?像今日??番鲁莽冲动了,以防伤人伤己。”
陆星桐说完一通,贺清邪脸色果然更加沉郁几分,而后陆星桐听对方语气低沉道?:“师妹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陆星桐本想再?宽慰几句,见?人要走便只?好故作遗憾,“那好吧,那过几日我去窈山看你?”
贺清邪点头算是应了,随后召出昆吾御剑而去。
***
窈山云崖,烟波浩渺,灵气充盈,不亚于人间仙境的美景,非“波澜壮阔”四字无可比拟。
苏长依倚在崖边一棵百年柳树上,树皮粗糙布满裂地似的褶皱,抽条的柳条落下枯叶变成光溜溜的条子,在风中凌乱飞舞。
依稀记得??棵柳树某人倚靠过的,那时二人剑拔弩张,一人说着调戏谑浪的话,一人忍无可忍怒怼成章。
“呵呵,”苏长依嗤笑两声,心中觉得还怪有趣的。
垂下的柳条,只?需一伸手就能勾到。苏长依伸手,勾勾指尖,拽下一根柳条,坐在突起狰狞的树根上,将柳条编成一个环。
??是儿时的小?玩?,现实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玩过,苏长依心想,她果真是太无聊了。
那道?传音符打?过去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倚坐在柳树旁,欣赏着美景,编弄着柳环,全然无视周遭充盈,几欲膨发的灵气。
坪兰过来时,苏长依腿间放着几个漂亮的柳环,人已经靠在树旁闭眼假寐,她走过去,喊了一声,“君窈。”
“唔——”苏长依昏昏欲睡都快睡着了,被人打?扰难免有些起床气,忍不住拧紧眉心,撇向?对方,视线有些阴冷。
坪兰被看的心口?一悬,忍不住说:“我被你徒弟拦住了。”
苏长依舒着懒腰,揉着眉心,少顷才出声问:“管我屁事?”
“……”坪兰急了,跺着脚问,“怎么不管你的事?贺清邪不是你徒弟吗?她??个做徒弟的嚣张跋扈,你作为她师尊,‘不该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尽职尽责懂不懂?”
屁嘞,她可没那种欺师罔上的孽徒。苏长依心想着,嘴上又笑着问正事,“她拦你作甚?她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了?”
“那倒没有,”坪兰摩挲着下颚,凑过来坐在苏长依身旁,拂手理着月白色弟子服,继续说,“她说她要跟我过几招。”
苏长依淡然问:“结果如何?谁输谁赢?”
坪兰送给?对方一个白眼,“没打?,在玄山我怎么敢动手?青禾要是察觉到动静,铁定要发现出端倪。而且,我不是装作一名普通弟子吗?我跟贺清邪过招岂不是自拆身份?”
“哦,”苏长依点头,“那就是没打?。”
“对!”坪兰想起当时陡然暴涨撕裂虚空,掀飞石板的旋风,现下还有些心有余悸,“但是我感觉到她想杀我。”
苏长依心下一跳,蓦地坐正身姿,视线觑向?对方。
??是完全不明就里的杀机啊!
就二人目前所观察到的情况来看,贺清邪现在还不知独倾便是当日在玄铁桥上将贺清邪扔下山崖的人。且,独倾面貌虽是如花似玉,但也没能到达精致绝伦让人心生爱慕的地步,不可能招惹到别人,同贺清邪也没有深仇大恨。
那问题来了,贺清邪为何要同独倾过招,还想杀她?
苏长依想不通,直接浅笑地置评了五个字,“她脑子有病。”
虚空中陡然刮过一阵狂风,将弥漫到崖边的烟云吹散,同时也吹过二人的衣摆和长发。
坪兰讪讪地看着她,没敢说??师徒俩是半斤八两。
她有些冷?,双手合十?搓着手问:“你找我何事?”
“无聊至极,找人陪本座说说话。”说着,兀自低笑两声,“呵呵。”
银雪般白的长发欲松不松低垂在肩头,遮住骨骼分明的肩胛骨,半绕过一手可握的喉咙,吹弹可破的玉肌白若胜雪,藏入银线浮云霓裳的交领处。
自从修为恢复后,纵使外?面风霜大雪倾盖楼顶,也还是一成不变独爱??件雪白霓裳,白若皎月,飘若流云,远瞧像降下凡尘俗世的仙子,近看也不外?如是。
坪兰眼中印着对方眉间栩栩如生的花瓣,有片刻神飞天外?,她似乎也见?过如此?飘飘若仙,神采飞扬之女子,那人也有过对方突然得逞的浪笑。
她不尽然由?内而外?都被一种名为思念的痛苦淹没,苏长依漠然在对方面前打?了一声响指,“你怎么了?”
坪兰心绪顿时悉数收回,忍不住碰了碰眼睛,止住酸?,突然说:“我浪费太多时间了,君窈我等?不了了。”
“玄都之行?”苏长依?味深长地挑眉道?。
“是。”坪兰不否认。
“我没有跟你说过,我虽然控制住祝钰的身体,但大乘期修士的心性绝非一朝一夕就可完全压制,她每时每刻都在反击我,我时间紧迫,必须借用祝钰的身体迅速去往玄都找到醒慈。”坪兰眼中浮现出一抹无措和彷徨,“我偶得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在禁地苦修百年,但……我再?也没有第二个机遇了。”
苏长依沉默。
是了。
没有,禁地已经被人摧毁的一干二净,三殿一峰的山崖下,青莲血池干涸成低洼深谷,隐藏在丛林深处的巨大石室破碎不堪,墙倒脊塌,留下的只?有一堆石块和尘埃。
?么都没了,涉及的上清墟禁术,整个修真界都为之惊羡的无上秘法,悉数湮灭在乱石之下。
如果还有人会那些术法,那必然是贺清邪。
苏长依心绪顿时变得复杂,看到坪兰眼中不住闪现的焦急和脆弱,悉声说:“本座再?跟你确认一次,只?要月底大比结束,不管你是否助我赶走贺清邪,本座都随你去玄都。”
坪兰眸光微闪,便没再?出声。
有了君窈仙尊的话,好似那些压在心头的艰难困苦都不值一提。
她笑了笑,“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苏长依点头,“嗯。”
坪兰坐下一会儿嫌弃此?地寒?深重便告辞离去,苏长依紧了紧眉,指尖又往上伸去,??次却没再?勾住柳枝,而是阖上眼感受虚空中的风,心中还有一个疑问。
“冷么?”
戌时,天地昏黄,万物朦胧。坪兰不久前感受到的寒?,才在日落西?山下,逐渐摸爬滚打?翻身上来。
此?地呆久了,便有些索然无趣,苏长依拍拍手,起身准备回灵清殿。
“师尊,??么着急走啊?不再?陪陪弟子吗?”猝不及防的声音,让人倍感耳熟。
苏长依几乎是下?识寻声望去,她抬起头,在高出三丈的柳树冠头的树杈上看到那抹惹人眼熟的身影,冷不丁心中一凛。
贺清邪怎么在??儿?她在??儿多久了?有没有听她和坪兰的对话?
一连串问题,压的她有些火大,但看贺清邪的表情,应该是不知她和评价的对话吧。
尽管如此?,苏长依还是无端火起,蹙眉斥道?:“孽徒。”
贺清邪坐在树杈上,自上而下俯视她,谑笑道?:“师尊??是又怎么了吗?二话不说就称弟子为孽徒,弟子可真是好冤呐。”说完,纵身一跃,衣袂翩跹,飘飘然落在苏长依眼前三两步之外?。
几乎是下?识,苏长依防备地后退两步,却不小?心踩到树根,登时身影不稳,晃了一下。
贺清邪连忙上前,手伸过去想拉住人。
苏长依却在一息间已然恢复身形,抬起幽深的眸光,微勾起半边嘴角讥讽地看向?她。
顿在虚空的手,欲收不收,昭示着方才的尴尬。贺清邪不屑一顾,收回来,低笑出声,满是嗔怪,“师尊也不小?心些?万一摔着哪儿,弟子可不得心疼的要命?”
“呵呵,”苏长依冷笑两声,又道?,“吓人的比被吓的还要嚣张,你说??算不算始作俑者品德败坏?”
“啊?”贺清邪故作惊诧,蒙尘又黑如深潭的凤眸中藏满不解,“??不该说是被吓之人太过胆小?怯懦么?”
“话说回来,师尊您好像很怕弟子呢?”
“本座既不怕诸天神佛,也不怕妖魔鬼怪和人,本座只?怕畜生!”
“……哈哈哈,师尊,你……真的是……”
“嗯?”
一时风卷残云,掀飞二人衣袍,破空声在一息间倏然响起,凛冽寒气随着一股香气直扑眼鼻,苏长依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用胳膊压住胸口?掼在皮糙根粗的树柳身上,再?抬眼时,放大数倍的是贺清邪清晰无比的样貌,清艳脱俗,却又狂狷,戏谑和放浪。
苏长依在对方幽深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放大的凤眼,和微启的唇齿,满脸错愕,瞬间又化作愤怒和不甘。
贺清邪俯下身,贴在苏长依耳边,薄唇轻启,一口?兰息带着炙热的温度缓缓落下,如击环佩的嗓音阴鹜又邪魅,“师尊真是好欠肏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