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柔一天都呆在夙灵院的房中,她是祝钰最宠爱的小弟子,又顶着“上清墟掌门爱徒”这几个大字,自是无人敢趋使她,勒令她。于?是乎,她的日子过得可谓有滋有味,十分悠闲,比作为?仙尊的苏长?依还要舒坦几分。
过去看望之时,沈柔柔正将雕刻剩下的白萝卜收紧锦盒,抬指拨下锁扣,眉开眼?笑的很开心。
苏长?依从后唤了她一声,她才睁大那双铜铃眼?睛,又是惊又是喜,迫不及待从桌上捧着雕刻精致的桃花瓣献宝似的跑过来?,捧送至她眼?前。
“师叔!柔柔这是送给您的!”
苏长?依:“……”
白稚柔嫩的双手合并着,里面盛放的是一片片小巧玲珑的桃花瓣,大雪纷飞让房内天光暗淡,但依然能看清那花瓣上属于?萝卜的纹理,隔着不远距离,还有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
苏长?依心下想陆星桐的话,的确所言极是,这些花瓣足够栩栩如生。
可这,毫不妨碍她对这花里胡哨的东西保持无感。
碍于?沈柔柔弱小易碎的心,苏长?依难耐地?触着鼻尖,伸指拨着沈柔柔手中的萝卜花,笑着问道?:“送我?”
沈柔柔亟不可待地?颔首,“是。”
苏长?依暗自琢磨起这个回答,又笑问:“同你关系最好之人不是贺清邪吗?你送我作甚?”
这话问完,沈柔柔并未着急回答,而是将视线从她脸上略过,直接扫向她身后的坪兰,小眉头在苏长?依的注视下,直接皱起来?。
“不一样的,阿邪只是师姐。”沈柔柔固执着,手又朝她面前献宝似的送了送,眨巴眨巴眼?睛。
“阿邪自己有花,不需要。而且柔柔只想送给师叔!”
见人挑起眉头,巴掌大小的脸当即委屈巴巴的,略显急促。
苏长?依暗叹一口气儿,默默接过,若是再不拿,她毫不怀疑沈柔柔下一秒是否就要哭出来?,“那我便收下了,谢谢柔柔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批评你哦,”她变幻出一个木制盒子将花瓣悉数装进去,收好,才伸手揉揉对方脑袋,“大比在即,你要好好修炼,不给你师尊丢脸才是。”
沈柔柔欣欣然应了。
苏长?依又推拒了沈柔柔想让她多留一会?儿的小小要求,对人小心翼翼嘱咐过几句,才带着坪兰离开夙灵院。
一路上,坪兰的角色分明——陪跑。
陪着人在上清墟浪荡大半圈,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净是看人与弟子这厢长?那厢短的拉家?常,她完全不怎么?说话,亦或是他们全当她是透明人,其实就算有弟子注意到她,也未必就能说上话。
整座上清墟的弟子怕没一人认识她,想结交也碍于?苏长?依而恐惧地?压下心中之好奇,如此一来?,一时间她也想不明白,苏长?依到底控制她跟着一起乱逛的意义?在哪。
一路惆怅,在坪兰心累到无以复加,实在忍无可忍想要说话之时,苏长?依蓦地?顿足,其实换句话来?讲,她是被拦住了。
无风不起浪,如今,霜雪漫天,不仅掀起雪浪,还以雷电撕开虚空的速度飞出一道?剑影,直击在二?人脚前。
登时雪浪飞溅,泼在银线浮云霓裳的衣角上,随后簌簌而下,留下久经不散的寒意与潮气。
苏长?依皱眉头,心中颇有几分复杂,审视了一下微湿的衣角,才徐徐眯起眼?看向那道?剑光的来?处。
只见虚空之上,一道?飒飒人影乘风而立,风雪交加中这人身姿高挑纤细,单薄的看似不耐风雪,但其实气势如万顷波涛,汹涌澎湃,让人胆寒。
来?人是贺清邪,白衣卓然,长?发与袍角在凌冽飓风中狂舞,暗淡无光的凤眼?内加杂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一柄通体银雪,血气四溢,杀意繁重的长?剑被她握在右手中。
苏长?依眸中一凛。
深知小说中主角光环的威力,她一眼?就看出孽徒手中那把剑有点东西。
昆吾。
上古洪荒十大神器之一,剑中之祖,由创世神盘古的脊骨炼制而成。苏长?依涉猎的消息虽是短小,不耐精悍至极,凡是沾上上古,神器,创世神等字的兵器,哪个不是让人如雷贯耳,心下慕之?
她也想要一把神器做佩剑,想归想,却也知道?神器这种东西,君窈仙尊配不上,能得此神器者唯有小说中的主角,贺清邪。
但让人心存疑惑的是,贺清邪尚未闯入鸿蒙幻境,又怎么?得此神器?
苏长?依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愿在想。
剧情早就崩了不是吗?那也就没必要在乎贺清邪的昆吾剑是哪儿来?的了。
伫立于?虚空中的贺清邪,目光自上而下将她扫了个遍,又突然注意到她身后的坪兰,再看二?人之间的距离,顿时怒火中烧,像是被侵占领地?的恶狼,一道?剑光倏地?从虚空挥下,直劈向坪兰脑门。
苏长?依惊了一瞬,反应迅疾拽住坪兰胳膊扯向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剑光划破白昼擦过坪兰耳际,砰地?一声炸起响雷,一撮黑发被削下后翩然落地?,最后被碎雪淹没。
远方天际开始闪起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的裂痕,之后便是闷雷滚滚如千军万马,轰人心神,由远及近,最后响在三人头顶。
苏长?依明明是大乘期修士,也身具大乘期修为?,一息之际,还是被漫天飞舞的寒意和头顶的阵阵雷声慑住身体。
苏长?依询问坪兰,“伤到了吗?”
不过间隙,坪兰如刚逃出死?神魔爪的死?徒,苍白着脸,看向虚空之中的人影,眼?神愈发冰冷,“没伤到,我暂时无碍,你还是想想怎么?处理你那徒弟吧。一言不合就动手?我招惹到她了?”
苏长?依神情复杂,未置可否。
“你若是带着脑子,半月前的事就应该没忘。”她道?。
坪兰顿时沉默。
那劈天伐地?的一剑来?的迅若雷霆,剑势如虹,这一剑是带着目的的,砍死?人,目标是坪兰。
若非没有深仇大恨,苏长?依毫不怀疑贺清邪的那一剑应该劈在自己身上。坪兰的真?实面目,贺清邪未曾得见,现在目标那么?明确,是应该知道?坪兰就是那日把她扔下山崖的人吧?
贺清邪见两人几乎相拥贴面的姿势,登时义?愤填膺,心中似有把火在腾腾燃烧。
坪兰此时正被苏长?依半抱着,前胸贴后背,护在身前,苏长?依一手仍拽住坪兰的手臂未松,一手垂下做捏诀状,以备不时之用。
凌厉的视线扫过两人相贴的部位,最后落在被抓住的手臂上,如果贺清邪的视线是刀子,那坪兰的手臂必定?当场废掉。
贺清邪眯起存满阴鹜的凤眼?,想起一路过来?,听到的众师兄弟师姐妹众口难调的传闻,一口火气儿提上嗓子,闷的胸口发疼,就快要被窒息感凌迟。
她翩然落地?,踱步走近,在两人异样的视线中驻足,嗓子发干,讥笑说:“这就是师尊预收的弟子吗?”
她生于?双亲俱全的普通农家?,长?于?一座穷困潦倒的村庄,在那里快乐活过十几年?,及笄之前,却满村遭屠,那是惊人眼?球的诡异场景。
那时她只记得,贺家?村一面是熊熊大火在灼烧,烫眼?翻腾的火龙吞掉一座座茅草房,吃掉一个个无力反抗的人,到处都是凄厉骇人惨绝人寰的救命声,而另一面千里冰封,一座座房屋被冻住像在表面盖上一层水晶,在骄阳照射下晶莹剔透,同样被冰封住的还有活人,熟悉亦或不熟悉的面孔,在她眼?前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吓人,太吓人了。
那番场景简直就是噩梦,然而比噩梦还要绝望的惊悚依然没能饶过她,有一个无头尸者逼迫她吃掉了一个眼?珠子一样圆滚滚的东西,那时的她被血腥气逼疯了,口中弥漫的铁锈味,令其作呕。
被逼吞下那东西之后,她就被那无头尸甩飞出去,她本该落地?,被甩得五脏巨震,意料之外的,没有。
一个带着淡淡冷香,存些许温暖的怀,毫不犹豫接住浑身几乎浴血的她。
是多么?温暖的怀,才会?让她惦记多年?。
以至于?,待所有记忆彻底恢复,还有些恋恋不舍。
然而,现在那个怀抱被别人占据。
贺清邪阴恻恻地?看过去,点评道?:“师尊预收的弟子好像也不怎么?样嘛。”
昆吾剑指向坪兰,苏长?依甚至从贺清邪眼?中看到蛰伏在暗潮下的杀机。
苏长?依心下五陈杂味,第?一反应是她是不是猜错了什么??
她莫名与坪兰对视一眼?,两人均未立即出声,过了少顷,苏长?依才不置可否地?回眸冷眼?道?:“她怎么?样与你无关。”
“当初说只收一人的是师尊你,如今出尔反尔的也是师尊,弟子想问,上清墟君窈仙尊的话可信度怎么?如此之低!”贺清邪魅一笑,双眸在风雪之中不动声色燃起一片猩红。
苏长?依蹙眉道?:“除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你觉本座还能说什么??”
贺清邪无从反驳。
见人不语,苏长?依便没在搭理她,她还有要事得做,偏偏遇到贺清邪,此时她心中全是莫名其妙的烦躁。
而后又想到,贺清邪的主角光环什么?时候光芒万丈?继而让她尝尝凌迟剜心之刑?跑来?质问她的操作?委实不应该啊!
苏长?依冲贺清邪嚣张地?抬起下颚,又道?:“你还有事吗?没事就滚吧。”
“呵,”贺清邪嗤笑一声,“怎么?没事,弟子当然有事啦!不过弟子所说之事,还是不要有外人在场的好。”
苏长?依从贺清邪的话中嗅到一丝难以启齿的目的,贺清邪想跟她单独说,她偏不,“有什么?事改日再说也不迟,本座现在有事,你若闲的慌,不如去学学沈柔柔。”
见人态度强横,贺清邪眯起眸光,看着苏长?依操控灵力带着坪兰与她擦脸而过,路过她时还用力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这种小家?子气的事,君窈从未干过,贺清邪被撞的有些恍惚,索性这恍惚来?的快去的也快。
再回过神时,二?人已?经走至老远,贺清邪回头,突然冲远处的人喊了一声,“师尊。”
苏长?依仓促的脚步随声而止,不过她并未回头。
身后传来?贺清邪如击环佩,不急不缓的声音,她问:“师尊是因为?我才想收弟子的吗?”
这个问题苏长?依有答案,但给不了,她从不干无目的之事,就像她帮助坪兰只为?让坪兰帮她,她对陆星桐另眼?相看也是为?让人供她差使,所以她再次广收弟子,也只是为?了……
这一瞬间,苏长?依懵住了,是为?了什么??
将贺清邪逐出师门吗?可她不是有办法吗?收徒的话也只是多此一举,并无什么?实际作用,苏长?依突然对自己之前的话生出些许怀疑。
二?人回到灵清殿时,她挥袖撤下滞空术,放坪兰自由,而后端坐在书案前,一手撑着侧脸,一手拨动悬于?笔架上的一根羊毫斗笔,满心疑惑询问起身旁的坪兰,“我当时说收徒,有没有说过收徒是为?了什么??”
坪兰翻了个白眼?,用看傻子神情看她,“不是大比之后的奖励么??我以为?他们能有多开心,结果一副副遭雷劈的表情,君窈,你的性格得是有多糟糕,才让那么?多弟子对你避如蛇蝎?”
苏长?依沉默。
“现在想来?,奖励也可不作奖励。”
“呵呵,何解?”
“用来?膈应人,你觉如何?”苏长?依道?。
“膈应贺清邪?”坪兰摸着下颚思?忖。
不置可否,片刻,苏长?依才颔首。
坪兰总算看出点什么?,难耐道?:“我虽与你交情不深,但也看不出你有如何歹毒之心,贺清邪对你师尊长?师尊短,次次都是毕恭毕敬,你犯得着要治她于?死?地?么??之前迫不及待想让她去死?,现在人回来?,你不好下手,就想着如何膈应人家?。虽然我喜爱看师徒相残的戏码,但作为?旁观者,我还是觉得君窈你好坏。啧啧,贺清邪也委实地?惨,怎么?摊上你这么?一个师尊。”
苏长?依但笑不语,暗自琢磨,“我这么?一个师尊……”
“不过作为?同盟,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坪兰想起贺清邪挥向她的惊人一剑,悻悻然道?,“她那把剑剑气不俗,你小心点,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苏长?依手指卷住胸前一缕白如霜雪的银发,笑出声来?,“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你会?提醒我?”
“……”坪兰偏过脸轻咳几声,少顷才昂首挺胸一副傲娇模样,“谢谢……”
“什么??”
“我说,谢,谢!”
“嗯?”
“谢谢你方才拉了我一把,她那一剑动了七八成的灵力,你不拉我,我当场就得毙命。”
她从未欠过人情,百年?前醒慈经常围绕在她身边,她没那个机会?,醒慈也从未给过她那个机会?,她需要什么?,缺什么?,醒慈都会?替她做,替她布置,她可不费一兵一卒,毫无吹灰之力就获得她想要的所有,醒慈就是她的万能宝库。
她想要的,醒慈都有,醒慈有的也会?毫无保留的给她。
可以说那段时光是她记忆中最无忧无虑,快活幸福的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长?。
一时惆怅涌上心头,坪兰眨了眨突然酸涩的眼?睛,掐住指尖,又道?:“我不想欠你的,你既然想杀她,那我帮你。”
她又问:“不过,我还是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要杀她?”
苏长?依突然目光深沉地?看过去,“有些事,我劝你最好不要过问。”她冲对方露出一抹恶意的谑笑,眉间那瓣深红色的桃花瓣在暗淡的光晕下,短暂闪出一道?嗜血的红光。
“否则会?死?的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