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道路通畅得多，再加上程钧叮嘱赵放把车尽量开快些，日常半个小时的路程，只花费了十五分钟。
在大门口分别，程钧迈着长腿往里走。酒精在体内发作，让他有点头昏脑涨，寒风吹过来，倒使他清醒些。
手还没碰到指纹锁，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沈凝听到院里车子的声音，就用手机的手电筒作照明，小跑着下楼。
她侧过身，给程钧让出来空间，细喘着气，才叫道：“程先生。”
程钧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是喝酒了吗？”沈凝关了门，后知后觉闻到了酒味。
程钧没有回答，去墙角看了下电闸，又拨两下开关。
应该是停电了。
“怕黑？”程钧问。
“是的。”沈凝紧跟着他，两人坐在沙发上，距离不超过五十厘米。
程钧揉着太阳穴，想给孙立强打电话问一下是怎么回事。
却因为不舒服，犯了懒。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沈凝把手机盖在身边，也学着程钧靠在沙发背上。
静默的气氛，只能听见客厅钟表针走动的声音。
莫名让她觉得有些怪异。
沈凝伸手摸了摸后颈，担心惊扰到身边人，说话也是小小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电。”
隔了很久。
程钧开口，嗓音喑哑：“市区有电，应该停不了太久。”
“好。”
又陷入沉默。
自从程冉住进来，沈凝的作息就恢复了正常，十点左右就准备入睡。
她放空了会，脑子变得混混沌沌，眼皮开始打架，头一歪一歪的，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撞到身边人的肩膀。
同样发困的程钧，立马清醒了。
沈凝保持着这个姿势，停几秒才察觉到不对劲，眼珠滴溜溜打转。
意识到头确实靠在程钧肩上，沈凝立刻坐直，双手撑着膝盖，目视前方不敢去看程钧的表情。
如果不是腿有些发麻，她一定会起身弯腰道歉。
现下，她只能带着歉意说了句，“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沈凝。”
在黑夜里的听觉，灵敏地捕捉到了声音里饱含的磁性。
沈凝有些愣神，记忆里程钧很少会直接叫她名字。
“啊，”她语气变得仓促起来，“怎、怎么了？”
程钧淡淡道：“你知道我刚刚什么感觉吗？”
刚刚？躺在他肩膀那一刻吗？
沈凝不作声，却悄悄用食指按住了手机的闪光灯，怕被人看到开始发烫的脸。
指肚因盖住光源，微微发热。
沈凝不自在地伸舌头舔着微微发干的双唇，双手攥紧了睡衣。停几秒，才佯装从容地慢吞吞回：“什么感觉。”
程钧仍靠在沙发上，歪头看她一眼，问：“你知道实心球吧。”
毫无逻辑的问题，让沈凝有些懵。
她思索了会，组织下语言，语气带着不确定，“知道，初中学业考试和高中阶段…学校招生考试，体育科目要考的那一项吗？”
“嗯，你的头就像实心球，”程钧进一步阐明，“刚刚那瞬间，我以为是实心球砸了我一下。”
沈凝要说的话被堵回去，红唇微张着，眼睫扑闪几下。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脸颊和耳朵的温度在急剧攀升。
“程先生！”
沈凝几乎是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双手紧攥着小拳头。
“我，我！”
没了遮盖，手机照出的灯在黑夜里显得越发肆无忌惮，让人能够近距离地观察彼此的一举一动。
对上程钧那双此刻含笑的双眼。
狭长的桃花眼，眼角向上翘着。
微醉的迷离，半阖的双眼，有着平日里从没见过的几分轻佻。
沈凝的脑袋有一瞬的空白，本就结巴的话语，下文更是被瞬间遗忘。
随后她镇静下来，小拳头舒展开，背手在身后，低头嘀咕着问了句：“我要去接水，你要吗？”
“要。”
随着话逸出的，是一声钻人耳的轻笑。
他一定是喝醉了。
沈凝接水时候这样想着。
像是特意照顾沈凝怕黑似的，手机在沈凝重新坐回沙发那一刻，自动关机了。
失去了唯一的光源，睁开眼，也是乌漆墨黑的一片。
耳朵变得极为灵敏。
喝水时吞咽的声音，带着喉结滚动的声音，直直钻入沈凝耳中。
她不露痕迹的，往左挪了点位置，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呼吸随着拉远的距离，似乎变得顺畅不少。
杯底与茶几轻撞的声音。
沈凝敛了眉眼，刻意放轻呼吸，心跳却有加速的趋势。
这是第一次，与程钧单独相处时，会如此紧张。
沈凝想随便扯些话来说，好打破这令人心乱的寂静。
她灵机一动，“这里真的太容易下雪了，等过两天要再清扫一次。”
程钧淡淡地“嗯”了声。
沈凝接着问：“春天是不是快来了？”
“要再等等，”程钧扯了下领带，又喝口水，“一个月吧。”
沈凝“哦”了声，不自觉地跟着端起杯子，也喝了口水，神经稍稍放松，在想着春天的事情。
只可惜这里春天不会开花。
情绪低落之后，是带着希冀的语气：“我想在院子里种些花，还想有一两颗桂花树！”
程钧无声弯了下唇，在黑幕之中也能想象出说这话时，她眸中闪烁着的亮光。
他此刻挺愿意陪小姑娘聊会天，接话往下说：“桂花树，因为香气大？”
“也不全是，”沈凝托腮，像是在遐想，“一两颗的话，香气也不至于太浓郁。到时候十月份一开花，可以在院子里搭个秋千，而且还能做我最爱吃的桂花糕！”
程钧偏头，问：“你会做桂花糕？”
“对啊！”沈凝语气中有些得意，“我之前做的桂花糕，可以一口气吃一盘子！”
程钧轻笑一声，“可以种。但是桂花树开花是随缘的事情，不一定哪一年才会开花，想做桂花糕买干桂花就是了。”
沈凝认为他的话有道理，情绪明显低落下来，“等桂花树开花，我早就不在这里住啦。”
“急什么。”
“什么急什么？”
程钧淡淡回道：“急着搬出去。”
“这个啊，”沈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单手托着下巴，轻声细语，“不是着急，早就跟你约定好了。我也不能一直麻烦程先生呀。”
程钧下意识皱了眉头，口吻生硬：“现在能适应了？”
沈凝摇摇头，轻叹一口气：“虽然小冉教了我很多，但是还不够。”
“你们俩倒合得来。”
“嗯！可能年龄相仿吧。”
“是吗。”
沈凝没顺着说下去，而是又想起来花，“我能种些什么花？有适应气候的吗？”
“你可以查资料。”
“好的。”
程钧口渴的很，又去桌上拿杯子，这才想起来已经是空的。
沈凝察觉到他的用意，歪头问：“你还要喝水吗？”
“不用。”
程钧声音更显沙哑，“你晚上睡觉一夜不关灯，是因为怕黑？”
“啊？”沈凝心下一惊，急忙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关灯？”
程钧蹙眉，撒谎道：“猜的。”
“是吗？”沈凝半信半疑。
“所以你真的晚上睡觉不关灯？”
沈凝“嗯”了声。
程钧解下领带，随手扔到一旁，慢条斯理地说：“那你是不是应该多给我些电费。”
沈凝不吱声，停半天才吭吭哧哧：“我…我现在还没钱。等我出去工作挣钱了，会还你的！”
程钧勾了勾唇角，没说什么话。
气氛轻松许多，沈凝打了个哈欠，睡意又来袭，但始终不敢上去睡。
她语气里带着困意：“程先生，大概什么时候会来电呢？”
程钧：“我也不知道。”
沈凝好奇：“你之前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我很少在这里住。”
她思索会，认真地问：“哦，那你是为了照顾我住这里的吗？”
程钧眉心一跳，立刻否认：“不是。因为程冉要回来住，我就提前回来。”
“这样啊。”沈凝想到程冉，“小冉在同学家玩的应该很开心吧！”
没人搭腔。
沈凝侧身，朝程钧声音来源处盯了会儿，声音压得很低：“程先生，你是困了吗？”
“没。”程钧连眼睛都懒得再睁开，回道，“只是喝了酒，有点头晕。”
虽是说着不困，语气里夹杂着满满的疲惫。
沈凝咬了咬下唇，声音轻柔，朝着程钧说：“其实我感觉不是很害怕了！可以上去休息了！”
为了更有信服度，沈凝故作轻松地伸个懒腰，站起来就要上楼。
程钧脸色变得不悦，一眼就能识破小女孩拙劣的演技，却又不忍心戳破。
“等等。”
手腕被攥住，随着她下意识地轻叫出声，手腕上的力道变小，隔着睡衣仍能感到凉凉的温度。
她回过头的一瞬间，手腕上没了束缚。
“我，想再坐会儿。”
程钧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他刚刚那瞬间只是觉得嗓子不舒服，不想开口说那么多。
现今，却得费更多口舌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总不能我陪你这么久，让你跟我多呆一会就不愿意吧？”
沈凝不搭腔，在黑夜里悄悄握住了刚刚被程钧握住的地方。
沉默只有一会儿，却让程钧无比烦躁，他一定是喝醉了，正在他用尚存的理智思考如何收场的时候。
身边沙发垫，连着靠背微微下陷。
耳边响起的是今天接到电话时温柔小声的语调，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害羞。
“愿意的哦。”
说完话，沈凝强迫自己把腕关节上的手拿开，挪到胸前，感受着怦怦的心跳。
程钧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他宁愿刚刚是直接上楼休息了。
尤其收回来的左手，此刻放在哪里都分外别扭，可若起身就走，更是欲盖弥彰。
僵硬的两个人，都离开了靠背，像在打坐一样，在脑海里念经驱赶杂念。
两只手不约而同的伸向了桌子上的水杯。
却在掂起的一瞬间，想起杯子里没有水这一共识。
沈凝挠挠头：“啊呵呵呵，我有点渴。”
程钧顺手把杯子放回去，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硬邦邦地回：“…好巧，我也是。”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沈凝提议：“那我去接杯水吧！”
“…行。”
沈凝抓起两个水杯，在黑暗里摸索着前进，在饮水机那里多待了会，把水龙头拧开一点，往脸上扑几点冰水。
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平静下来。
但气氛，还是有的不自然。
沈凝握着水杯的手收紧，在找可以分神的话题。
灵机一动。
她先喝一小口水，佯装不经意地提起：“程先生，你跟小冉关系真好。每次小冉提起你都很崇拜。”
说完，还不忘呵呵干笑两声。
程钧生硬地回：“是吗。”
“我还听她说你公司很大呢！”说完不等回答，沈凝就自言自语，“有机会好想去看看啊。感觉在这里好久，都没出去过。给我在宫中的感觉呢。”
程钧眉心一跳，“可以让程冉带你出去玩。”
“嗯嗯。”
“我再有几天就放假了。”程钧迟疑着说，“你要不要去我公司看一下？”
沈凝放下水杯，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只是随口说一下。我去了肯定会添乱的。”
程钧反问：“只是看看，能添什么乱？”
想不出反驳的话，沈凝打了个马虎眼过去。
这段交谈过去，两个人不像刚刚那样僵硬刻意，距离慢慢缩小。
不知道哪里发出的微小动静，或者根本就是幻听。
沈凝一怔，又往程钧旁挪了点。
程钧以为她撑不住了，问：“困了？”
“有点。”
“睡吧，我等来电了叫醒你再走。”
沈凝想应着，可又害羞，正在思考怎么说。
客厅灯亮的不是时候。
猛然亮起的光使适应黑暗的两个人有些不适，立马伸手挡着，又恰好都朝中间侧头。
沈凝这才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几乎是肩贴着肩。
她睁大眼睛，就能看见程钧的睫毛，影子落在下眼睑。
沈凝别过头，猛地站起来，磕磕巴巴地说：“那我，我先去，去休息了。”
“行。”
回到房间，沈凝第一时间将手机充上电，紧接着去了浴室。
洗漱之后，她实在是困得很，拿手机回了两条程冉的信息，便沉沉睡下了。
而程钧在房间里，不住地走动，因着口渴咕噜咕噜地喝着水，暗嘲自己怪异的举动。
看了一眼手表，接近十二点。
他在手机联系人列表翻着什么，拨出了这通半夜的电话。
“是我，程钧。定一台发电机，改天我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