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疾

尉迟璟问出那句话时,容茶懵了一瞬。

对上他水光濯濯的双眸,她咬紧双唇,寻思着,这好像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她嫁过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捍卫一块贞洁牌坊。

那事儿对她来说,也没什么。

而且,太子今日在正事上失意,估计也想在其它方面寻找成就感。

不过,太子问得这般直白,她一个女孩子也很难说出合适的回答。

直接说好,显得她馋他身子很久了。

委婉地答应下来,又给人一种不情愿的感觉。

容茶认真思考的神情,落入尉迟璟的眼里,却是有另一番意味。

尉迟璟当她不乐意,又要跟从前一般,在想婉拒的理由。

他心道,这女人看起来是百般娇柔,倒没想到,骨子里还是够倔强的。

想他昨晚,遇到事时,都让人先将她送出画舫了。她还是不为所动。

如此一想,他当觉得自己当真是好一番凄凄凉凉惨惨戚戚。

尉迟璟不容许自己再被拒绝,便先行开口,给彼此找了个台阶下。

“孤想起来了,太傅先前给了孤一摞子有关道教佛教的书籍。孤先前没时间看,现在得了空闲,自然要去多看看书,不辜负太傅的一心栽培。”

容茶一听这些书籍的名称,顿觉不妙。

她心想,太子难道是受不了这种莫大的打击,所以才准备思考起深奥的人生哲学来。

万一看着看着,他觉得自己顿悟人生,不当太子了,学别人出家怎么办?

她的唇微微翕动,想出言说点什么,诸如“这点打击没关系的,挺过去就好了”。

尉迟璟却又是打断她的话,目光略有闪烁,“范氏,你的梅雪茶沏得好。孤明日再来品茶。”

他走得快,雪白的袍角随风而摆,步下如同生风。

容茶抱着怀里的小母猫不知所措,想喊也喊不住,心中对尉迟璟的同情又强烈几分。

看来,太子所受的刺激着实不轻。

她歇了会,看了会闲书,顺道给小母猫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小花。

不多时,太后传人来召见容茶,容茶便起身往昭阳宫里去。

恰逢波斯猫醒了。

波斯猫挪着日渐肥胖的身躯,朝她走过去,窝在她的脚边,一双亮澄澄的猫眼在看着她,像是不舍。

容茶寻思着,这猫每天醒的时间,也就一两个时辰。今天的一两个时辰内,她还不一定能回来,遂将铁柱和小花一同带去。

天气在陆续转热,白日里的温度比往常高了不少。

昭阳宫每日都不乏来给太后请安的皇子和女眷,今日,亦是如此。女眷的衣裳料子日益单薄。她们着了各色春裳,来来去去,成了昭阳宫一道靓丽的风景。

太后也是听说了今日的事,以为太子想不开,便拉着容茶的手,语重心长道:“阿璟自小便骄傲,这几年来,办事都力求做到最好。此番遭了皇帝的责怪,他心里必定是不好过的,你有空,也多同他说说话,别让他一个人在屋子里闷着。”

容茶点头应是,“这是孙媳该尽的本分……”

此时,身为一只猫的尉迟璟,并没有兴致听她们两人唠嗑。

今日,大皇子也来了昭阳宫。大皇子跟太后说了些话,留下大皇子妃陪同太后,自己中途先出去。

尉迟璟悄悄地尾随大皇子出去,跟着大皇子来到昭阳宫的花苑。

当他想要进一步跟踪大皇子时,却先是遇到一个意外。

容茶的那只小母猫小花,似乎是饿了,便自个爬出来,寻觅吃食。找着找着,小花就来到花苑的一角。

几位皇子妃的侍女待遇不错,正坐在花苑里等待。等候自家主子的同时,她们也用起昭阳宫的茶点。

小花爬到她们的脚边,仰起脖子,可怜地朝她们叫唤,希望能够被投喂。

大皇子妃的侍女秋月见了猫,询问昭阳宫侍女秋菊,“这是太后的猫么?”

秋菊摇头,“不是。我也不认得这只猫,大概是哪里蹿出来的小野猫。”

既然是小野猫,那便无所谓,秋月起了肆意玩弄的心思。

秋月将嗑剩下的瓜子壳丢到地上,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对猫命令道:“来,这是赏你的,给舔干净。”

小花嗅了一下地上的瓜子壳,便犹疑着倒退几步,显然是没办法接受这种食物。

面对不怀好意的侍女,它也察觉到了危机,开始倒退几步。

“不吃是吗?”秋月却不给小花这个机会。

她抓起一只被废弃的脏瓷杯,给砸到地上,“那你就吃这个。”

瓷杯被摔得四分五裂,小花被吓着,缩了缩脖子,想要逃跑。

秋月却不给它这个机会,蹲下身来,一把按住猫的脑袋,想让它将地上的碎瓷片给吞进去。

小花“喵呜”叫了几声,非但没有引起人的怜悯,反而遭到更凶残的对待。

尉迟璟原本是不想管的,但想想,这只波斯猫睡着的时候,容茶貌似只有小花作陪。

若是小花真将碎瓷片吞咽下去,肯定活不了。到时候,就算惩戒了这名侍女,也挽回不了什么。猫已经死了,范容茶的心情肯定又要低落一阵子。

尉迟璟想着,又觉得不对。

范容茶的心情如何,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而毛茸茸的腿,却是转了方向,朝小花奔去。

在秋月强迫小花咽下碎瓷片前,尉迟璟跑过去,挠了秋月一道,给足了小花逃跑的机会。

小花的确是能跑开了,秋月的手受了伤,被波斯猫惹恼。

转眼间,她揪住波斯猫的一条腿,拎起一根圆棍,直朝波斯猫的头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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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得一声,秋月已是一棍子砸下去。

尉迟璟险险地避开。

他费力抽出猫腿,拼命地跑着,左跑跑右跑跑,推翻花苑里的几处篱笆,折腾出不小的动静来,引起其他宫人的注意。

秋月的速度追不上猫的速度,追到半途,不知道猫去了哪里。

而容茶的身影已是翩然而至。

与容茶一道出现的还有大皇子妃贺兰心。

秋月手里的木棍顿时僵在了半空中,惊慌失措地看着面前一行人。

如此失态的形象,显然是给贺兰心丢了脸。

“秋月,你是怎么回事?”贺兰心拧了一双秀眉,颇为恼怒,“在太后宫里,持着木棍到处跑,该成何体统。本宫是平时待你们太好了吗?”

秋月看到那只波斯猫蹲在容茶怀里,另一只小白猫也伏在容茶脚边,立马意识到自己差点做了什么。

她恍恍惚惚地将木棍丢下,扑通一声,给贺兰心跪下,落泪解释,“大皇子妃,是这样的,奴婢方才和秋菊为大皇子妃准备好一些茶点,想等着大皇子妃出来时奉上,谁料,竟有两只猫中途来偷吃。奴婢一时心急,便做出这等失态的事情来。奴婢也没想到,它们竟然会是太子妃的猫。”

秋菊素来与秋月交好,自然给秋月做伪证,“秋月说的是对的,是猫儿先来偷吃的,它们还打翻了太后娘娘的一盅上等血燕。”

贺兰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人将秋月拖下去,就当了却这桩小事。

“等回去后,你自己去领五十板子吧。以后,少在外面给本宫丢人现眼。”

对于容茶,她则是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像是默认了秋月秋菊方才所说的那番话。

何况,秋月也没伤到两只猫,贺兰心更觉得无所谓。

“慢着。”容茶却是笑眯眯地喊住贺兰心,指了秋菊手里的几样点心,说道:“大嫂,你的侍女没有说实话。宫人为我们准备的茶点都是些奶糕甜食。猫儿素来不喜甜食,怎么可能会主动去偷吃呢?”

贺兰心微怔。

她的一双眸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心想,上次在春狩时,她已经给容茶道过歉了。

难不成,这个女人还想让她再次道歉?

但今时不同往日,皇帝近来宠信大皇子,对太子有所疏远。太子的地位能不能保住,都还是个问题。若是哪一天,太子彻底失势了,范容茶还算什么。

类似于上回的屈辱,只可能有第一回,不可能再有第二回。

思及此,贺兰心有了些底气,连口吻都有些猖狂,“太子妃未免也过于多愁善感了些。太子妃若是非要将猫当成宝贝,觉得心疼了,我大不了多赔你几只猫便是。”

多日不见,容茶感觉贺兰心嚣张许多。容茶清楚缘由,更觉自己不能将这口气咽下去。

不然,往后都要被人看轻了。

“大嫂此言差矣。”容茶的脸上仍是挂了浅淡的笑意,同她徐徐讲道理,“按你这种说法,哪天别人不小心伤了你,难道他只管给大哥多赔几个美人,也就算了事吗?”

贺兰心没料到容茶竟会拿她同两只猫相比较,感觉自己又被羞辱了一把,当即出言回击,“太子妃,你这话怕不是有失分寸。猫不过是只用来取乐的畜生,我却是堂堂皇子妃,怎么能同畜生相提并论。你若是再提类似的话语,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容茶认真道:“佛曰,众生平等。皇祖母一心向佛,自然也同我佛一样,重视各类生灵。大嫂如今说出这种话,莫不是没有将皇祖母放在眼里?”

“你……”贺兰心的面色顿沉,再想驳斥时,忽遇往此处而来的太后。

“哀家只不过有一会功夫不在,你们怎么就闹成了这样?”太后走过来,向在场的诸人询问:“跟哀家说说看,这都是怎么回事?”

其余的宫人惧于太后的威严,不敢有所隐瞒,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抖了出来。

“太后娘娘,秋月确实是有所隐瞒。是她没事,先拿一只猫逗乐的……”

太后听罢,脸上没什么好气,一看就知道脾气很冲。

“好了,都不用给哀家争了。”

而这番怒气,却是朝着贺兰心去的。

太后当真是对这位大皇子妃很不满意。

贺兰心才嫁入皇室没多少时间,就闹出不少事来,哪里还有一个皇子妃的样子。

而且,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区区一个侍女竟然敢在昭阳宫挥棍子,这还不是贺兰心给惯出来的?

“兰心,哀家知道贺尚书从前纵着你,将你宠出一身坏脾气来。但你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同了,凡事要懂得收敛。”太后抚定心神,尽量压制住心里的不满。

她在一旁敲打道:“若是再如此莽撞下去,哀家当真要遣人过去,重新给你教一遍皇家的规矩。”

“可是……”贺兰心努努嘴,暗暗瞪了容茶好几眼,还想为自己辩解。

“没有什么可是!”太后直接打断她的话,不得不摆出长辈的架势来,“你若能消停一段时间,哀家就阿弥陀佛了。”

贺兰心当然也感觉到太后的不快,暂憋下心里的气,没有同容茶硬碰硬。

“孙媳明白了。”她不情不愿地说道。

太后见状,也想将此事掠过。

她开始放眼花苑内初绽的百花,领着众女眷在花丛内穿过,转移了他们的话题,“哀家方才同你们说,花朝节快到了。除了琏儿成亲那日,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喜事。此次,皇帝大病初愈,哀家和清河都觉得,应该将花朝节办得热闹些,来冲淡宫里的晦气。你们诸位,可有好的想法?”

话落,其余女眷想方设法,纷纷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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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公主道:“皇祖母,我认为不若制一些灯谜,供人猜测为好?”

十四公主天真地反驳:“六姐,灯谜不是上元节的事么,这也太不应景了。”

“那不如由大家一人作一副画罢,不求画技多么精湛,但求图个喜庆。”

众人的献言,将太后逗乐了。

太后呵呵地笑着,转眸询问容茶:“太子妃,大家都说了自己想说的,你觉得如何?”

容茶无心在此事上面与人争个高低,整理一番思绪,欲要将准备好的一套说辞讲出。

倏然,她听得有人冷不丁地提了句:“说到作画,我倒是想起太子妃来。太子殿下曾说过,太子妃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出众,想必定是不会让太后娘娘失望的。”

说话的那人便是章昭训。

贺兰心接收到章昭训的暗示,眸色一深。

她曾听章昭训说过,容茶这个太子妃名不副实,好像并没什么墨水,平日里只能靠读些女诫女训,来博得太子的欢心。

此时,贺兰心受了容茶的气,也不多去思考章昭训的意图,只顺着章昭训的话说下去,佯装出惊喜的模样。

“太子妃精通书画,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不若让太子妃谱一曲应景的琴谱,并在花朝节当日为我们奏一曲天籁之音,再当场做一副百花之图可好?”

话音落,其余人附和道:“我听说大皇子妃的琴艺也很是出色,要不大皇子妃也弹曲作画,顺道与太子妃切磋一二。想必,有你们两位奏曲作画,陛下想必定会龙颜大悦。到时候,无论什么晦气,都可以被冲淡了。”

“好啊,我却之不恭。”贺兰心坦然应下,流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

贺兰心都答应了,太后自是要问一问容茶。

“太子妃,你觉得呢?”

容茶原是想搪塞过去的,但见话头已被挑起来,不禁蹙了眉,仔细地思考着。

她直接拒绝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大皇子目前颇为得势。如果贺兰心在花朝节上,还有出色的表现,令皇帝龙颜大悦,别人心里岂不是更要看低东宫了?

七哥已经连同大皇子坑过狗太子一次,狗太子也很惨了。她要是再令他失了颜面,就更对不住他了。虽然大局上,她站在自己亲人那一边,但这些小事上,她还是愿意弥补他的。

“我当然没有问题。”容茶的眉眼间里,蕴了满满的自信。在气势上,并未输给贺兰心分毫,“我就等着花朝节那日,同大嫂切磋一二了。”

窝在她怀里的尉迟璟怔了片刻。

他清楚,容茶不大喜欢同人比拼,也不会轻易被激。倒不曾想,她竟会主动往自己身上揽事。

她是为了他?

一时间,尉迟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猫眼的神色也逐渐变得复杂。

*

晚间,容茶的寝殿内,一灯如豆。

夜已深,容茶仍是坐在一张玫瑰椅上,身前摆着一架琴。

她不时地擦擦汗,再翻阅琴谱,拨动起琴弦。

几声琴音飘入窗外,响荡在寂静的夜里。

“太子妃,这已经是三更天了。你要不先歇下,明早再起来练吧。”春晓进来,见到案上还凌乱地分布着一沓画纸,以及各色颜料时,充满了忧虑。

容茶摆摆手,继续专心地翻看琴谱,“我晚点再歇息,不打紧的。你去多为我准备些消夜便好。记住了,杏仁露里多添些糖,鸡腿上面要多撒些番椒。”

“诺。”春晓见劝不了,遂依照容茶的吩咐,去令小厨房备下消夜。

正要出去时,她却在门口,与迎面而来的一人撞上。

“太子殿下……”春晓没料到这么晚了,太子居然还往这边跑,不由得惊呼一声。

容茶听到声音,也豁得一下,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尉迟璟抬手,示意春晓先去将容茶吩咐的事办了。

再抬眼扫向琴和画纸时,他的眸光深邃了些。

“太子妃这么晚不睡,就是为了练琴习画?”

容茶讪讪地笑了笑,同他解释:“妾身今日在昭阳宫答应过皇祖母,称要在花朝节那日,献曲作画。但妾身嫁过来后,不似往常那般勤奋,无论是弹琴还是作画,都颇有些生疏,故而需要重新温习多遍。”

尉迟璟微颔首,也没表现出多少意外,而是朗然笑道:“孤对琴棋书画略通一些,既是如此,不如由孤来同你一起温习吧。”

容茶深知,身为储君,太子的琴棋书画一向不输于任何人。要是能得到他的指点,必然能有很大的提升。

但是,他才刚受过伤,又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这么晚了,难道不需要先去休息,调整心态吗?

“殿下不如先回去歇下吧。”容茶垂了睫,柔声道:“妾身先自己琢磨些时间,明日再去找殿下指点吧。”

尉迟璟很是郁闷。

这两日以来,容茶好像对他总是充满了怜悯?

“范氏。”他低咳一声,走到容茶的身边,撩了衣袍,自顾自地坐下,“你夫君还没有被废,你大可不必比孤还要紧张。”

说着,尉迟璟的长臂绕过她的后背,掌心包裹住她的小手,摁在琴弦上,纠正她的指法。

容茶轻挑琴弦,感受到他的体温,她几乎是一下子僵直了脊背。

对于两人这般亲密接触,她有些不习惯,甚至连脖子都不敢扭,视线不敢乱瞟,只能由着他手把手教她。

直到春晓送了几碟点心和两碗杏仁露来,容茶才转移了心神。

容茶花了大半天来练琴练画,早就饿得不行。

一闻到糕点和鸡腿的香味,视线不由自主地瞥过去。只见桃花酥是按照桃花的花样所制的,桃花瓣栩栩如生,被整齐地码在玉碟子里,又香又酥。而另一个碟子里是鸡腿,鸡腿上淋了酱汁,撒着些许番椒,是她最喜欢的甜辣味。

但碍于尉迟璟在场,就算肚子已经唱起空城计,容茶也生生地忍住。

她的目中流露出几分幽怨,不无委婉地提醒身后的人,“殿下前阵子重病初愈,身体怕是还没完全恢复,不需要时间来调养吗?”

“孤的身体没有毛病。”尉迟璟腾出一只手,拿起象牙筷箸,夹了一小块桃花酥,塞到她的嘴里。

容茶满嘴都是桃花酥的甜味,吃惊地抬眼。

她发现尉迟璟看向她的眼神,也有些意味不明。

“当然,也没有任何隐疾。”尉迟璟贴着她的耳畔,呵了口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