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贵妃的殿内,三足鎏金铜香炉飘出淡淡的香雾。
漫漫香风中,宁贵妃蓦然将手拍打在桌案上,长指甲上镶嵌的各色宝石弥散出诡异的光,一如她眼里的浮光。
“如月,本宫让你跟在太子妃身边,不是让你盯紧她么?你是怎么让她有机会发现那封书信,还及时将信换了的?”
身为当今后宫最得宠的贵妃,宁贵妃很符合西晋国当下的审美,容色艳丽,敷着时兴的厚粉,用朱红染了脸颊和眉心。
她身材略为丰腴,着金丝襦裙。高髻上缀了几支赤金步摇,并数支银钗。
那名唤作如月的侍女不敢直视她,只低头,唯唯诺诺道:“我们的人,当时是将书信放到太子妃身上。奴婢也不知那封书信为何会不见。回宫的路上,奴婢一直在跟春晓搭话,也没见其他人接近太子妃,提醒太子妃?”
“本宫只看结果,不想听你的解释!”两弯细眉间,有恼意乍现,宁贵妃的细指重叩案面,转动起一只珠钗来。
“那奴婢这两天再令想方法?”如月战战兢兢地抬头。
宁贵妃讽笑一声:“那件事已是惊动陛下。这才几天,你就让本宫再次出手,你是巴不得本宫在陛下面前露出马脚吗?”
“奴婢不敢。”
“不敢?”宁贵妃嗤笑:“你确实不敢。你若再有差池,本宫也留不得你了。”
如月骤然生出危机感,连膝盖都在打颤,连连认错,“求……求娘娘饶命。”
宁贵妃敛了容色,素手一挥,“你回去吧,先盯着太子妃的一举一动,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消息,及时来报禀本宫。”
“奴婢遵命。”如月当即起身离开。
看着如月的背影,宁贵妃的美眸里流露出深思。
她喊来身旁的内侍,将指尖的珠钗放入一个锦盒里。
“你等会去将这只玉牡丹珠钗送给太子妃,就说,九皇子上回折了她的牡丹,本宫深感愧疚,找工匠打了一只状若牡丹的珠钗出来,嵌以南宁国进贡的小东珠,算是代九皇子给她的赔礼。”
既然事情没成,她的表面功夫还是需要继续做。
*
从宁贵妃宫里离开,如月蹑手蹑脚地回了东宫。
殿门口的石阶上,放置着一张软垫,是供猫午休用的。波斯猫的猫眼眯成缝,胖嘟嘟的身体伏在软垫上,好像在慵懒地晒太阳,连动都不愿动一下。
如月路过猫的身边,显然没把一只猫当回事,见四周无人,便吁了口气,悄悄地溜回自己的院内。
而等她走开了,波斯猫翻个身,抖了抖毛发,猫眸倏然明亮,全无半分困意。
调养几天,猫伤口已开始逐渐愈合,结了痂,边缘陆续冒出短小的绒毛。尉迟璟的痛感减少许多,已经可以适当活动筋骨。
近日,他在室内室外活动时,瞥见如月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转来转去,便开始留心这名侍女。
他记得,容茶那日出宫时,如月也跟在容茶身边。
容茶下了山后,就将如月支开。
后来回宫途中,如月一直缠着容茶,跟容茶解释有关采买花苗和花盆的事情,导致容茶一直没有留意到袖内那封伪造的书信。
等容茶回来,太后及时赶到,应该是提早听到风声的。
太后的性子,尉迟璟了解。太后虽然因为二皇子当年的死,对东晋所有人都有看法,还在容茶身边安插人手,但她还不屑于伪造理由,拿容茶泄恨。
由一连串的事情想来,太后肯定不是故意为之,而是得了信,遭人误导。
尉迟璟看如月离开的方向,眸色暗沉些许。
他打算跟过去,探探如月效忠的人是谁,了解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思及此,猫爪已是慢慢地往安置宫人的院落挪去。
然,尉迟璟刚溜到庭院里的一株梅树下,整只猫都被人拎起来。
“哎呀,你这几日看着挺乖,怎么伤还没痊愈,又开始到处乱跑了?”容茶将猫放到温暖的斗篷里,用纤细的手臂困住它。
尉迟璟扑腾了两下,没能从她的怀抱里脱身。
他的心里虽有想法,但顾及猫的伤口,他寻思着,暂时也不便跑太远,也就放弃挣扎。
短时间内,太后不会再怀疑容茶。那人此次行动落败,最近,应该不会再打草惊蛇。
他暗中留意如月再是。
尉迟璟舒适地翻了个身,优雅地摊开肚皮,汲取容茶斗篷里的热量。
这几天,容茶对他照料有加,不仅增加了养猫的人手,还将猫窝挪到她寝殿里。她半夜时常醒来,观察猫的伤势,生怕猫再次走丢。
容茶对这只猫的好,他是看得到的。
他现在对容茶也没那般反感。至少当他是只猫时,他们一人一猫的相处还算融洽。
见猫安静了,容茶招手,让宫人取来一张兀子,铺上绣了花的棉垫。
她在兀子上坐下,素手持了梳篦,一下一下地为猫梳毛。
波斯猫的毛发细密绵长。经她这么一梳,一身的猫毛理得蓬蓬软软,能掩住一部分伤口。
整只猫又恢复到起初的模样。
容茶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手指轻柔地刮过猫的下巴,“我们家铁柱既然乖了,我就奖励你一个好玩的东西。”
只听“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响起,容茶的手里多了个新奇的玩意。
那是一根由铜制成的细棒,最前端系了棉线,几片彩色的鹦鹉羽毛由棉线坠着。在羽毛中间,隐藏着一只小铃铛。
容茶把猫放到脚边,晃动起手里的细棒来。
细棒的位置不高,猫只稍蹦高,就能用前爪触碰到羽毛。
尉迟璟观察了会,听着她嘴里念叨的话语,大概能理解她的意思。
他是想要猫蹦蹦跳跳,去玩这个细棒。
他的内心咆哮:范容茶,你清醒点,你是个大人了,别像八岁小姑娘一样。
别看他现在是只猫,但他并不是两个月小猫的心智,怎么可能像只真正的猫。
他若有办法回自己的身体里去,也还会是一国太子。
堂堂储君,怎么能玩如此幼稚的东西。
他跟范容茶还是少交流为好,免得以后自己都把自己当成猫了。
于是,尉迟璟郁闷地看着她手里的细棒,优雅地昂首站立,维持身为太子该有的高冷。
容茶摇晃许久,都不见猫对逗猫棒有什么反应,只看到猫百无聊赖地抬爪挠脸,给自己按摩洁面。
她单手支在膝上,学着猫的动作,曲起食指,捏了捏脸颊。
昨日,她听太医说,小猫还在长身体的阶段。猫的伤口既是逐渐愈合了,就该帮助猫恢复适当的运动。
她遂自制了一根逗猫棒。
小猫不是都该喜欢玩逗猫棒的么,怎么小铁柱看起来没兴趣?
容茶不死心,继续做尝试。
她摇得胳膊酸了,换了好几种姿势,猫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个声音打破她的思路。
“三嫂真是好兴致。”五皇子乐呵呵地来到庭院,黑靴所过之地,沾了些微白雪。
他是跟大皇子一道来的。只不过,大皇子说了一句寒暄的话后,就去了太子的寝殿。
容茶抱了猫,来到五皇子面前,笑语盈盈,“你是来取白宝珠的吗?我还以为你忘了。”
五皇子一拍脑袋,玩味道:“是啊,我最近邀约多,才一直拖到现在。”
话是这么说,但五皇子的意思,容茶也明白。
前几日,太后来问罪的事情,五皇子估计也知道了。
他八成是不想在风口浪尖上,再给她多添是非。
等风头过去,五皇子才和大皇子前往看望太子,顺道取花。
“忙着会红颜知己吧?”容茶掠过,差宫人取花。
等花取来,五皇子让侍卫将花收下。
白宝珠吐露芬芳。五皇子轻嗅花香,看了看花,眸色微凝,似乎有瞬间的走神。
“三嫂栽花的手艺,果然是名不虚传。”他感慨一番,让人将金银留下。
见五皇子要带花离开,容茶忙喊住人:“等会,我还有话要问你。”
她想起那封书信被调换的事情,以为五皇子他们可能帮了忙,便隐晦地问道:“上回,我回宫时,是你帮我换了假的书信吗?”
假书信反正也不是她写的,因而,她的神情也是坦坦荡荡,不怕别人知道是有人陷害的她。
五皇子的脑子绕了几个弯,反应过来她暗指何事。
他清楚太后冲容茶发火的一个原因,就是太后误会容茶与兄长密谋,暗害太子。
容茶指的那封书信,应该是别人用来嫁祸她的罪证。
“或许是大哥帮的忙……”五皇子思忖片刻,仔细回忆了那天的事,得出这么个结论。
那天,容茶离开云来酒肆后发生的事情,他并不知情。
而大皇子既然曾帮容茶圆过谎,那再帮容茶换书信也是有可能的。
容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天,除了大皇子和五皇子,她也没遇到其他熟人。她也试探过自己带出去的宫人,可大家对书信的事好像都一无所知。
由此看来,大皇子暗中帮她的可能性最大。
何况,大皇子曾让他的人出面,向章昭训讨要过仙鹤花。
容茶越想越觉得,大皇子的为人挺不错,还喜欢做好事不留名。就是不知为何,在原书的剧情里,他死得那么早。
恰逢大皇子看望过太子,回到庭院来找五皇子。
她不疾不徐地往大皇子走近,杏眸清澈莹亮,两靥荡起一对精巧的梨涡。
她诚挚地道了声:“大哥,谢谢你。”
尉迟璟听了,激动地用爪子拍她。
这事还真跟大皇子没关系,别谢错人!
范容茶,多关注你身边的猫!
当天,是他将容茶袖中的假书信叼出来,用爪子将书信扯成碎片,又将她所谓的祈福信放到她的袖中。
当然,容茶并不能解读尉迟璟的意思。
大皇子微抬眼皮,脸上如覆了霜雪,眉间若凝了冰棱,也不知容茶具体在谢哪桩事。
须臾。他轻“嗯”一声,回过头。
他转头的瞬间,容茶的绣帕飘落到地上。
容茶没注意到绣帕,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转身。
大皇子见到了。
他犹疑一息,俯下身,将绣帕拾起。
“太子妃,你的手帕掉了。”他的眼里漾开柔和的光晕,缓缓吐出的话语,都不禁添上些暖意,融了经久不化的寒冰。
容茶闻言,侧着身看他,眉间掠过疑色,似是在考虑接不接那块绣帕。
尉迟璟险些又炸了。
怎么感觉,眼前两人如今的状态,是一副奸情即将诞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