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七年七月中旬,渭水东村,地里的麦子都已经收割好了,乡里的人家已经开始种植二茬庄稼了,前些天刚刚将麦粒从麦秆脱下,收税的小吏就已经在田间地头等着收税,在这期间小吏又在乡里检查了农户的户籍,五户联保,自然没有作假的,只是到了秦家这里,小吏收税普查户籍时,又给了些许警告。
大妮姓秦,祖父在世时身上有军功,爵位簪袅,秦律规定规定簪袅授田3顷(300亩),簪袅3宅(宅地的标准是以30步见方的土地为一“宅”),现在大妮家居住的房子便是祖父当年立功时管家给的。
祖父有三子一女,大妮的父亲排三,一般来说大部分家产都是长子继承,二子三子分一些出去单过,不过大妮的两个大父都有出息,所以家产比较公平,分作了三份,房子就分给了大妮的阿爹。
大妮的大父也是军功发家,如今在咸阳城做官爵位是大夫,叔父是读书郎,至今也在咸阳,官位治栗内史,大妮的阿爹就不行了爵位上造,可惜人都不在七年了,什么用都没有了。
原本大妮祖父看着大子二子有出息,三子和他的兄弟比叫没有什么闪光点,将三儿子放在老家安心种地,大儿子二儿子能照应一点,万一大儿子,二儿子做官有什么意外,反过来三儿子还可以照应哥哥一点,不过这些想法都随着大妮阿爹去世变成过眼云烟了。
税收的小吏这次提醒也是因为大妮她阿娘怀孕了,孟黍的肚子看着像是快生的样子,小吏也是好心,新生儿出生以后,家人不要忘记上户籍,不仅仅跟人头税有关系,还跟孩子自身有关系,商鞅晚年因为没有户籍,连客舍都进不去,跑到哪里都没有店家收留,最后车裂而死。
大妮阿娘现在怀孕,绝对不是跟大妮知道父亲的,因为大妮他父亲已经没了七个年头了,这时候估计虎头斗碎成渣了。
孟黍也就是大妮阿娘,命苦孩子八岁,丈夫上战场然后就没在回来,家里的顶梁柱没了,虽说不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大妮拉扯大,但也没少挨累,主要是大妮虽然不大,但是有一把子力气,这个随家里那个死鬼了,一身的蛮力,孟黍估计自己这辈子指望不上他们爷俩,一个早早得就走了,一个小女儿家家的整日里不纺线不养蚕,只知道站在火炉前打铁,每日里叮叮当当的,还挣不了多少钱,孟黍看着直犯愁,在这样下还怎么嫁人。
眼看看大妮越来越大了,孟黍想着等大妮出嫁,家里就剩自己一个,觉得有些孤单不说,以后也是老无所依,孟黍越想越难受,孟黍不想再嫁,就想着找人生一个孩子算了,最好是男孩,到时候大妮出嫁以后,自己也有个依靠不是。
孟黍起了心思,越想越觉得可行,一个村里的男人,孟黍东挑西捡的,主要是没得挑,一个村才有百十来户人家,有家室的人,孟黍不能碰,年纪小的,孟黍下不了手,只能挑那个没了婆娘的,孟黍数了一圈,只有村里的里正不错,死了婆娘,家里也有孩子,到时候自己怀孕了就一拍两散,里正也不会与自己抢孩子。
孟黍的打算一开始大妮虽然不知道,时间长了大妮也知道了,主要是孟黍的肚子大了。
大妮就是再傻也知道,阿娘肚子大那是怀孕了,再说大妮一点也不傻,从小虽然说话晚,那是因为大妮脑子里从小就有一大堆的知识,因为这个大妮到了六岁时,说话才连贯起来,还是因为脑子的问题,让大妮阿爹觉得自己女儿眼睛有毛病。
主要是大妮脑袋里,总会浮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总觉得自己看谁,都觉得别人是笨蛋蠢货,也不知道大妮从哪里来的优越感,仿佛自己站在巨人肩膀上。
大妮家里的户籍是农籍转得匠籍,主要是大妮父亲是铁匠,这门手艺还是大妮阿爹在服劳役的时候学习的,人家大匠看大妮的父亲有天分就教了,总之后来这份手艺,阴差阳错的就让大妮继承下来了。
小的时候,大妮虽然说脑子里边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是身边也没有什么姐妹,根本找不着一起玩的朋友,什么手机,电脑根本就不是看不见。
大妮每天都在家里闲的无聊,因为大妮不想和老母亲学织布,每天都在装傻,有一天大妮就发现,自己老父亲在火炉前面打铁,拿着铁锤千锤百炼敲打一块铁片,大妮就突然来了兴趣,在旁边冷眼瞧着,就觉得老父亲的动作太笨,太没有技术含量。
然后大妮有些看不下去了,直言说道,“阿爹,你这个不对呀,你这铁片都发黄,看着就是当初提炼杂质的时候,没有提炼干净,你再怎么敲打到时候该断还是得断,省点力气吧,还是再换一块铁块吧,不然到时候铁监过来验收,你肯定不能达到标准,到时候铁监罚你赀二甲,阿爹你可想清楚了,今年的税收都没他多。”
秦三听到女儿的话,铁锤也不轮了,转头看着个头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女儿,皱着眉毛说到,“小崽子,哪里来那么多废话?搁哪听说的?铁监也不是这么判的,你这是狗屁不通。”
大妮听自己的老父亲埋汰自己,顿时就不乐意了,两只跟虫子一样的眉毛,立马就蹦了起来,眼睛瞪的滴溜圆看着自己的老父亲,“我是小崽子,你就是老兔崽子,老崽子没见识,所以小崽子狗屁不通就对了,”大妮轻轻哼了一声,原本想甩着身上的袖子增加些气势,可惜今天阿娘给自己穿的是胡服,袖子是贴身绑在手腕上的,哪里甩的起来,大妮只好甩胳膊了,大妮的眼角盯着阿爹看不说,嘴上还不服输,“不听小孩言,吃亏在眼前。”
“小崽子,反了天了。”大妮她阿爹秦三一身的腱子肉,浓眉大眼的长相,看着就是英勇的汉子,嘴上说着话,抬起脚却轻轻地踢了大妮一下,然后好脾气的换了一块不带黄色纯黑的铁块。
大妮看着老父亲的动作笑了,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裤子,不拍不行啊,裤子上有老父亲的大脚印,这会不把灰拍掉了,老母亲一会看见了,该发怒了,大妮觉得自己真的是太难了。
将裤子上的灰拍掉,大妮磨磨蹭蹭的围到阿爹的身边,看着阿爹将铁块放到火炉里面煅烧,时不时的还要说几句话,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大妮喂了不和母亲学织布纺线养蚕也是拼了命了。
大妮宁愿每日受着火炉的烤灼,也不想整日和母亲坐在幽暗的屋子里面,偷偷摸摸的纺织绸缎,大妮实在是搞不清楚母亲的想法,用蚕丝纺成布,还要偷偷摸摸的,真是搞不懂。
大妮哪里知道,这年月在关中这个地方,会养蚕的人家都屈指可数,更何况能将蚕茧变成丝束后又纺织能锦缎的更是少之又少。
虽然大妮不喜欢去蚕室,但是大妮喜欢去自家半亩地的桑田,特别是家桑葚的时间,大妮恨不得整日里,生长在桑田里面,虽然现在结的桑葚酸的远远比甜的多,即使嘴里面吃桑葚吃的发紫,大妮依旧如此。
每当蚕在麦秆上结成茧时,家里是不打铁的,因为铁锤和铁块的敲打声会影响蚕结茧的,每年家里养的蚕,只能结一百多束的蚕丝,去除蚕税以后,家里只有几十束丝的结余,除了卖到官府里面,真的是没有地方销售。
不过这些都是以前的生活了,大妮八岁时父亲服第三次兵役,这次兵役过后,父亲即使不是不更,也不用服役了,家人都跟高兴,可惜偏偏是这最后一次,大妮的父亲秦三就再也没有回来后,大妮和母亲连父亲的尸体都没看到,只看到亭长送到家里面的一片写着户籍的竹简。
自那以后家里的气氛就变了,可以称得上风声鹤唳,大父和叔父原本想将大妮母女接回咸阳,在城中买个院子,让母女两个安顿下来,亲人都在身边,能照应一样,挺正常的一个想法,到了大妮母亲孟黍这里就不成了,孟黍觉得大伯们没安好心,想抢夺良人留下来的家产。
其实孟黍吃了没有文化的亏,秦律里面子女,妻子都能获得遗产,而且大妮祖父已经将兄弟三人从家里分出去单过了,不存在两个哥哥抢夺弟弟留下的家产问题,不论从哪方面解释,孟黍都是想多了。
对于母亲不想去咸阳的居住,大妮由于年龄太小,孟黍直接忽略了大妮的发言权。
然后大妮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整日里苦兮兮的跟着母亲劳作,原本避之不及的养蚕、沤麻、纺线、织布、大妮也不得不,整日里跟母亲一同干活。
原本户籍要更改成农籍的,不过大妮从小打铁,人家铁监看着大妮独自打造出来的农具质量合格,户籍没改不说,父亲中匠的职位,大妮接了过来,只不过从中匠变成了小匠,也不用想阿爹以前每日都要去匠房里面点卯,只要在家里负责乡里的农具更换就好了。
种田打铁的时光都快成了大妮唯一的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