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杏花落满头

车窗外的人影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周沅白才将头从后窗扭过来,司机是位中年大叔,完成送梁景的任务,他开始喋喋不休跟周沅白聊天,从童年趣事讲到家庭琐事,周沅白兴趣不大,独自讲了半路,没得到回应,司机索然无趣放起音乐,随着音乐声唱歌:“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

司机五音不全,偏偏声音洪亮唱得投入,最先周沅的耳朵被折磨地不轻,慢慢沉到湖底的情绪,竟被欢快的旋律带了起来,茫茫积雪中仿佛真有团火在燃烧,他忽然很想留下,待在距离火光最近的地方。

到镇里周沅白下车,找了家旅馆住下,旅馆年久失修,内外全破旧不堪,适合拍恐怖片,但位置极佳,站楼上能看见镇里最繁华的一道街。

开门霉味扑面而来,墙皮有一半脱落在墙面,周沅白把书包仍在床上,随手拽到脱落的墙皮,昏暗破旧的房子像命不久矣的老人,在用最后一点气息挣扎。

这种环境会令人徒升烦闷,他点上一根烟抽到一半,听闻窗外的吆喝声走到窗边,楼下道路两侧到处是摆摊的小贩,卖春联、糖葫芦、雪糕、刀鱼的.......闹声不断,颇有市井气息的小镇,将他从压抑的环境中唤出来,他一手撑在窗台上,身子往上一跃坐到窗台,后背倚靠窗边墙壁,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路面积雪很滑,一个随母亲来买年货的孩子不慎摔倒,孩子刚哭一声,母亲立刻放下手里物品,把孩子抱起来安抚,孩子在母亲怀里慢慢停止哭泣,母亲没把孩子再放下来,她一手抱小孩,一手拎东西,穿梭在拥挤的人群,无论路窄人多挤她都没再把孩子放下来,周沅白的视线紧随这对母子,他想起小时候有一年随周玉娟回老家,也发生过相似的一幕。

周玉娟带着他和张暖去集市闲逛,在她买东西期间,张暖被远处的娃娃吸引,拉着他过去看,当时他们都不懂小孩离开母亲的危险,被玩具吸引着走了很远,等发现母亲不在回去找时,周玉娟已不在原地,张暖放声大哭,他一边安抚妹妹,一边也急的红眼眶,后来周玉娟找回来,看见两个孩子先是眼睛湿润,接着又怒火冲天,拽过张暖一巴掌打她屁股上,“让你乱跑,要是丢了你一辈子见不到妈妈。”

张暖哭得更凶,抱着周玉娟脖子道歉,气散了后周玉娟抱起张暖,像刚才那个母亲一样,抱着孩子再没放下。

周沅白没被骂没被挨打,也没有拥抱,他像个旁观者,默默跟在周玉娟身边,人人都说父母偏爱他,只有他知道他从未被爱过,就像他高一就学会抽烟,周玉娟每天为他收拾房间,不可能没看见烟和打火机,但从来没指责过,因为她根本不在乎吸烟有损的那点健康,她在乎的只有他成绩稳定,别生大病,别出大事。

窗户拉开一条细缝,将烟在窗外那层积雪中摁灭,坐着无聊他又拿出一根烟,抽吧反正没人在乎他的健康,或许只有从这楼上跳下去母亲才会哭吧,摁火的瞬间,银色带有断翅图案的打火机出现在眼前,梁景的面孔随之浮现眼前,他不禁想,如果死了梁景会哭吗?应该能吧,毕竟梁景曾痴恋他皮囊那么久,想到此心头像压上一块巨石,闷得喘不上来气,痴迷那么久,怎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说做朋友就做朋友?怎可如此善变?

他没了抽烟的兴致,甚至看见打火机就烦,索性全装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腊月二十七到除夕周沅白待在旅馆,除了下楼吃饭,整日坐窗台上看热闹的人群,三十下午街道人越来越少,吵闹声消失,连旅馆也要关门,道路两边小贩收摊,店铺纷纷关门,都回家过年去了,前几天人声鼎沸的街道,霎时变得空旷寂静,他像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游荡在无人街道,不知不觉走来到梁景外婆家所在的村子。

无处可去,他在村东头已经结冰的湖上待了许久,夜幕降临,他去了梁景外婆家附近,白天怕被梁景发现,夜里才敢大胆地看向院内,窗户上映着梁景和外公外婆坐在一起的身影,时不时发出阵阵欢笑声,梁景笑得尤为灿烂,是他从不曾见过的开心,他忽然懊恼起以前为什么没发现梁景笑起来如此好看。

深夜他双手冻得快没了知觉,该尽快找个暖和地方,可他贪恋眼前的面孔不想走,想留下陪梁景一起跨年,哪怕被冻伤也愿意,他望着窗户上映出的身影,默念了声“新年快乐。”随即身后响起爆竹声,一回头,有烟花在头顶盛开,他下意识朝窗户看去,梁景正站窗前仰头看窗外,隔着窗户,他们一起看烟花。

梁景从屋里出来,周沅白的心跳声比远处的爆竹声猛烈,不再隔着窗户,一起看烟花一起跨年,他满足了,也值得了。

手机突然弹出的消息,霎时忘却了所有,亦无法控制地迈开腿,他一步步朝梁景走去。

*

梁景从震惊中回过神,或许周沅白不想一个人在别墅过年所以没走,他赶快把人带进屋,外公外婆和梁景一样震惊,但很快接受了这个独自一人过年的孩子。

四人一起吃年夜饭,外公外婆给了周沅白压岁钱,第一次收到压岁钱,很轻的红包变得格外沉重,有些拿不住。

老人年纪大饭后早早睡下,房间只剩周沅白和梁景两人,晚会一结束,无所事事的两人大眼瞪小眼,梁景困得哈欠连天,又不想睡觉,只得找事情分散注意力,斗地主少个人,手游周沅白不玩......再梁景说了一堆不靠谱的建议后,周沅白拿起身后的书包,“要不做题?我帮你检查一下,寒假的补习结果。”

梁景:“.......”

关于周沅白非人类的建议,梁景想都没想直接拒绝,被各种补习班折磨多半个寒假,短暂的假期,他不想自虐,窗外又有鞭炮声想起,他倏地想起外公买的烟花爆竹没放完,储藏室好剩下很多,“走,我们去外面放烟花?”

周沅白朝老人房间看一眼,“会打扰姥姥姥爷睡觉。”

梁景抓了抓头发,“我们可以换个地方放,让我想想能去哪?”

想起白天待的湖,周沅白说:“我知道一个地方,随我来。”

两人用冰车拽着满满的烟花往湖边走去,夜晚湖面没人,四下一片寂静,他们把烟花摆成一排放在湖中心,周沅白指间的火光往烟花上一碰,一瞬间将黑夜点亮,夜深人静,周围没有其他人,不同于在院中看的烟花,这次只属于他们俩。

烟花燃尽,周遭重归宁静,除夕是一年里月光最暗的时候,几乎没有月,湖又在山脚下,无景可赏,还几分恐怖,但两人不想走,周沅白在放空的纸壳上坐下,梁景挨着他坐到另一个上,就在这漆黑的夜里,寒冷的环境下聊起了天。

“许个新年愿望吧。”梁景想了想,“愿新一年我的数学成绩能脱离倒数。”

周沅白淡道:“简单。”

梁景哼了声:“对你来说当然简单.......你呢?有什么新年愿望?”

愿望?

他希望能一直这样坐着永不天明,但他没说,“没有。”

“你不想一夜暴富什么的?”

提起钱周沅白如实道:“想尽快长大赚钱,帮家里减轻负担。”

一句话梁景跨年的好心情一下没了,此时周沅白一心为家人着想,还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反派,想到这份纯善即将被巨大的谎言改变,梁景就压抑,书中周沅白出国后,性情更孤僻,做事极端偏执,那时同为留学生的女主,成为他心中不可取代的白月光,为了得到对方,他倾尽所有,最后落得入狱死亡的结局。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周沅白有这样的结局,可工具人改变不了主线剧情,想到以后,梁景问:“如果有天我惹你不开心,能不能不要跟我生气?”

看在这两年时光的面上,能不能别杀我?后一句他只在心里说了声,没问出口。

“你可以不惹我生气。”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大佬总能把天聊死,梁景败了,闭口不再言,这时周沅白忽然开口:“我不会和你生气。”

梁景一下来了兴致,“因为我们是朋友对吧?”

“不是。”

“因为我爸同意张暖也住在我家?”

周沅白默了一瞬,不再回答他的问题,“太冷了回去吧。”

“虽然你没说原因,但男子汉要说话算话,无论怎么样以后都不能跟我生气?更不能伤害我?”梁景站起身,跟周沅白身后碎碎念。

“嗯。”

为了更多了解周沅白梁景趁机问:“你最讨厌别人对你做什么?”

周沅白搞不懂梁景哪来的这么多奇怪的问题,还是耐着性子答了,“背叛。”

梁景松口气,他们之间没有感情纠葛,没约定,以后不会有背叛,他没再追问,拉着冰车往回走,周沅白脚步一顿,回头盯着冰车说:“坐上去。”

“你要拉我?”

“嗯。”

梁景口是心非:“不太......好吧。”

“不坐算了。”

话音刚落,说不太好的人已经在冰车上坐好。

周沅白:“.......”

梁景没真想让周沅白给他拉冰车,只想稍微体验一下童年乐趣,周沅白走了几步,他抓起团雪朝周沅白脖领砸去。

雪贴到皮肤,周沅白不禁一哆嗦,做坏事的人在后面咯咯笑不停,知道梁景恶作剧后,周沅白抓起雪团往后砸去,谁知梁景已不在冰车上,而站身后又往他身上扔了一团雪,得逞后笑得更开心。

周沅白拾起久违的童心,转身冲梁景追去,梁景跑得飞快,两人一追一跑在湖面肆无忌惮地打起雪仗,闹累了双双躺在冰面喘气,周沅白拿手机看时间,手机亮光下意外看见看见,梁景露出的白皙脖颈,他不由地看愣了,而后脑中蹦出一个想法。

哪怕再累遭到袭击,梁景也会起身来追逐,周沅白偷偷团起一把雪猛地砸到梁景外衣上,梁景马上起身追打,周沅白往湖边的山坡跑去,梁景便追到山坡,跑到一半他一脚踩进深雪里,摇摇晃晃眼看要摔倒,周沅白回头拉他,却不慎被他拽着一起跌倒,正巧不巧周沅白倒在他身上,他们抱在一起顺着山坡往下滚。

快速下滑中,有一瞬梁景脖颈感到了温柔和柔软,没等他仔细回想便滚到湖面停住,周沅白还压他身上,手垫脑后护着,两人发梢占满头雪花,刚刚下滚来时,没时间想其他,停下来才发觉两人姿势暧昧,气氛隐约不对,他甚至感觉到周沅白越来越重的呼吸声,这样的时刻,本应赶忙推开周沅白,可他却没莫名地问了个,早已猜过答案的问题,“你为什么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