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冉睡醒出来?时,堂屋里点着?煤油灯,厨房有锅勺声响,蛋蛋安静的坐在小马扎上,一?脸羞涩,瞪着?颜冬青不说话。
瞧见傅冉,蛋蛋踉跄扑过来?,抱住傅冉小腿,嘴里娘、娘喊不停,嗯嗯啊啊半响,就是?不知道该咋说。
那个老拐子欺负他!
傅冉耐心?的听?他瞎掰扯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出门道,干脆抱起蛋蛋,进厨房问颜冬青:“三哥,他怎么了啊...”
颜冬青搅着?疙瘩汤,面不改色道:“你问朕?朕怎么会知道。”
他只是?瞧这小子不顺眼?,揍了他而已?。
怕傅冉追着?问,颜冬青转了话题:“明天先别去裁缝铺,我们去照相馆照个相。”
照相啊...那不是?摄魂术么...
因为害怕“摄魂术”,傅冉从没照过相,眼?下听?颜冬青这么说,不由紧张道:“去照相干什么?”
颜冬青叹叹气:“冉儿,你忘了,我们还没打结婚证呢,这里人只认结婚证,打了才?算合法。”
结婚那会儿他们只有十五,都不够岁数,这年月必须满十八岁才?能提交结婚申请,严苛来?说,蛋蛋应该算是?个黑户。
颜立本和廖娟都不在,没人照看蛋蛋,傅冉本打算送去让傅向前看一?会儿,哪知颜冬青却道:“带着?一?起吧。”
国营照相馆九点来?钟才?营业,照相师傅悠哉悠哉,更是?拖拉到快十点才?到照相馆。
“照全家福呐?”照相师傅问。
颜冬青咳一?声:“照两张证件照,打结婚证用。”
顿了顿,又道:“再?照张全家福。”
照相师傅有经?验,一?听?说他们要打结婚证,话匣子就打开了:“结婚用啊,起码得洗四张,结婚申请贴一?张,结婚证一?张,生育证一?张,再?留一?张自个作纪念。”
颜冬青听?他的:“成,您看着?洗。”
两人并排坐一?张长?条凳上,傅冉紧张的盯着?镜头,手心?捏汗。
全怪颜冬青,他们刚来?那会儿,傅冉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什么都害怕,又什么都好奇,彼时傅冉不懂什么叫照相,跑去问颜冬青。
颜冬青也不懂,不过万岁是?个最会不懂装懂的人,告诉傅冉那叫“摄魂术”,把人三魂七魄收到纸上,随时能要人命。
从那以后,傅冉对这种邪术敬而远之,就怕着?了别人的道。
照相师傅给这家三口咔咔一?阵摄魂,末了收了照相机道:“最快三天洗出来?,九毛八分钱。”
颜冬青给了钱,领娘两个出去。
当着?别人的面,傅冉没好问,等出来?了才?小声道:“三哥,咱们的魂被人捏手里呢...”
颜冬青低声笑,说话声里带了几分歉意:“怪朕,应该给你多吃点猪脑。”
这人咋说话的呐...
傅冉不理他,径自走在前头。
隔了三天,颜冬青去取照片,照片里小皇后瞪大?眼?,模样有些傻气,他们怀里的蛋蛋更傻,嘴角挂着?一?串哈喇子,眼?睛比小皇后瞪得还要大?。
颜冬青不由笑出声,又问照相师傅:“师傅,您这照相机在哪儿买的?”
照相师傅笑呵呵的:“这可不好买,进口货,公家的东西,你想买呀,得去首都上海那样的大?地方,咱南州可没卖的。”
颜冬青笑点头,递照相师傅根烟。
拿人的手短,照相师傅沉吟道:“你要实在想买,我正好有亲戚在上海,买这玩意儿得上海人的工业劵才?成,咱外地的不好使,你把本地的工业劵给我,我再?想办法还亲戚人情。”
颜冬青把整包牡丹香烟都给了照相师傅:“谢了师傅。”
“哎,不谢。”照相师傅爱抽牡丹。
照片拿到手,还不算完事,时下商品粮户比农村户结婚麻烦,有工作的比没工作的结婚费劲。
傅冉好赖是?个干事,想打结婚证,还得经?由组织审核批准,颜冬青那边要简单些,他是?群众,只要工会口头批准就行。
好一?通忙活,两人终于在市委的结婚登记处打上结婚证,一?张约莫四开的奖状,只有一?份,要两人共同?保存。
领到奖状时,傅冉多嘴问了办事员一?句:“要是?离婚呐?”
颜冬青凉飕飕的瞥了她眼?。
办事员大?姐还是?头次遇上打结婚证问离婚的,笑道:“离婚简单,撕了结婚证就算不作数,要是?弄丢了,也算不作数,可得收好了啊。”
从市委楼出来?,颜冬青没收了原本在傅冉手里的结婚证,对折之后放在中山装上衣兜里。
“朕收着?。”
傅冉左右看看,小声道:“万岁,臣妾可以放空间,肯定不会丟的。”
那也不放心?,要是?哪天小皇后惦记上什么表哥堂哥之流,撕了他的结婚证,他不就成了被离婚。
想到这儿,颜冬青看他的小皇后,脸上露出慈父般的神色:“冉儿乖,朕听?说生娃影响记性,你本来?脑子就不好使,以后再?给朕生个小公主,十有八.九会健忘,还是?朕收着?稳妥。”
傅冉:“......”
除夕将至,照相师傅还真托亲戚给颜冬青弄到了个海鸥牌相机,还有一?捆能照五十张照片的胶卷,一?百二十块,搭上二十张工业劵。
颜冬青把相机拿回来?,傅冉不敢碰这摄魂的玩意儿,倒是?蛋蛋,吸溜着?哈喇子,蹭到颜冬青跟前,好奇的直瞅。
“叫爹。”颜冬青把相机搁桌上,抱起蛋蛋:“叫爹就给你。”
蛋蛋小脸上露出为难,瞧瞧颜冬青,又瞧瞧相机,哼哼喊了一?声:“爹。”
颜冬青转开头笑,咳了声,又道:“再?叫,大?声点。”
“爹!爹!爹!”生怕颜冬青耳朵塞驴毛,蛋蛋扑在他耳边大?喊,小脸涨得通红。
“好小子。”颜冬青没忍住,亲了他口,又捏捏他小脸。
蛋蛋忙捂住脸,一?脸羞愤的瞪他。
亲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打从买了照相机,颜冬青就没停歇过,给傅冉和蛋蛋拍了好些张照,还把他们住的地儿也拍了下来?。
傅冉约莫懂了,万岁这是?在留作念想呢。
等颜立本和廖娟从外地回来?,颜冬青让矿上工友给他们照了张全家福,胶卷拿去照相馆洗出厚厚一?叠。
除夕这晚,两人哪也没去,坐被窝里看照片。
傅冉一?张接一?张看,然后发现?了个问题:“三哥,您越来?越不像皇帝了呢。”
刚来?那会儿,颜冬青帝王架子很大?,甭管是?坐姿走路,还是?待人接物,都很有气势,哪像现?在,虽然时不时在她面前摆摆谱,但?眉眼?间却透着?和气。
颜冬青也仔细看了看她:“你也不像个皇后。”
哪个皇后能像这样无忧无虑,笑得这么纯粹。
傅冉把脑袋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您说以后我们回去了,再?看这些,会不会像做一?场梦?”
颜冬青亲亲她额,没说话。
夜里下了场雪,转天一?早,雪厚没踝,傅冉裹着?军大?衣去裁缝铺,走半路上,马路牙子上的喇叭蓦地响了起来?,全城哀乐。
进裁缝铺,几个大?姐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咋啦?”
“哪个没了?”
“我估摸着?是?大?人物吧,要不咋这么大?阵仗呐!”
正说着?,邮递员过来?送报,傅冉照常翻了翻,没忍住的抽了口凉气。
报纸头版赫然印着?讣告,总理辞世。
大?家伙儿一?时没了声,抹泪默哀。
晌午回矿区,颜立本和廖娟两个直唉声叹气,在他们心?里头,除了主席同?志,总理同?志是?顶顶能耐的男人,眼?下没了,两人都不大?好受。
廖娟拆了棉花被里子,撕几块布条,先给蛋蛋胳膊上系一?条,剩下的让傅冉他们也系了。
“可不许乱摘下来?,尤其是?蛋蛋,看好了。”
傅冉还是?头回遇到这阵仗,再?出去才?发现?,不止她家这样,大?马路上的行人全在胳膊上系了块白布,举国戴丧。
这段时间,无论?是?粮站百货商店还是?供销社,全都停止了任何?供应,禁止一?切娱乐活动。
颜冬青接到张志祥来?信件,说修缮中的铁路遭到红袖章严重损毁,厂里彻底停了工,告诉他别再?过去。
来?这不短时间,颜冬青能看得明白,张志祥这是?变相告诉他挨批.斗了。
这种动荡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九月份,随着?主席同?志的与世长?辞,无数红袖章蜂拥至首都,一?路烧砸抢斗,发泄心?中悲痛。
对他们来?说,主席同?志是?红太阳,没了红太阳,心?中哪还有光明。
这大?半年来?,傅冉过得晕晕乎乎,到底不算这里的人,她和颜冬青倒没有多大?感触,只希望能太平,成天这么斗下去,早晚得完蛋。
裁缝铺里的几个回城知青都去了首都,要给主席同?志开追悼会,还剩傅冉和三个大?姐在,几乎没顾客来?做衣裳。
这个节骨眼?上谁再?讲究吃穿,那就是?往枪口上撞。
傅冉干脆关了裁缝铺,给三个大?姐放假,带蛋蛋回乡下看看贺寡妇。
颜冬青也没别的事,干脆起自行车带娘俩回乡下。
比起动荡的城里,乡下要安稳许多,老农民除了胳膊系白布条,还和往常那样,三三两两,有说有笑扛锄头下地。
傅冉注意到了,贺寡妇的笑容比以往更盛,像是?遇上了啥好事儿。
王桂香也是?,宰了只老母鸡,蒸上一?锅大?馒头,热络的拉他们在她家吃。
“你奶腿脚不好,还让她忙活啥,都在咱家吃口算了!”
头两年农村收成不行,闹过饥荒,还是?傅冉接济熬过来?的,从那起,王桂香对谁抠门,也不会再?对这侄女抠。
好说歹说,硬招呼他们在家吃了顿,傅冉不敢相信农村的光景突然变得这么好,饭桌上跟王桂香打听?:“婶,你家粮食吃不完啊?”
王桂香直乐呵,掩嘴小声道:“咱们生产队把地分啦!就是?自个干自个的,咱家上半年收了一?千多斤小麦!”
搁往年,想都不敢想,上交了公粮,分摊到每个社员头上,能分到四十斤都该偷乐了,哪像现?在,一?千多斤小麦,交完公粮,还剩八百多斤,下半年不干农活都饿不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妹纸提的问题,我集中解释下哈:
1.文章开始是1968年,不是1966,时间算下来,确实是1976年了。
2.关于一岁左右的娃能不能坐稳和走路,我这么写,是因为我妈说一周岁就会走路了,学走路学的特别快,当时跟我同龄的,也有一周半才会走路,这个因人而异,不好说。
3.还有家庭联产承包的问题,不是只有小岗村,当时还有四川山东两地的农村出现偷摸单干,只是公布出来的是小岗村,并且是在77才公布,我听长辈说,有更早单干的,只是人家没曝光,没当出头鸟。
4.因为年代敏感,很多东西不好照实写,人名也不好提,文案上也写了架空文,不要太考究,谢谢哈。
下一章,晚上九点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