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今影细听两声蝉鸣,拉着她一起读话本,读完最后一页,卫燕思?才堪堪到了。
她端端的站在门口,喜笑盈腮,眼里有星河流淌。
曲今影与她对视了良久都不发一语。
“朕……迟到了。”卫燕思?试着打破沉默。
曲今影只“嗯”了一声,慢慢的将话本放回原处,提起裙角跨过了门槛。
门外停有一辆马车,华丽且宽敞。
曲今影顾念红莲教屡次突袭一事,希望低调些的好,建议换一辆朴素的。
“万岁怕您坐的不舒服,特地吩咐奴才备的这辆马车,你请。”春来拍拍马鼻子,掀开车帘。
盛情难却,曲今影踩着矮凳钻进车厢,一片黑寂中还有一个人——宁晨五公主。
曲今影挺意外的,一瞬间恢复平和,携着跟在身后的小杨柳朝她问礼,在她对面坐下。
“影儿姐姐客气了,我不请自来,你千万莫嫌弃我打扰你和皇兄。”
“公主哪里的话。”
“今夜去养心殿给哥哥送汤,碰巧撞见?她要偷溜出宫,便缠着她带我一起。”宁晨道
曲今影像被人窥探了某种秘密,脸颊发烫。
“你是快要入宫的人了,不用藏着掖着,我也不会告诉母后。”宁晨音调一转,直接将话说到底。
曲今影随即面色一沉,或许是错觉,她感到了宁晨的敌意,当是宁晨自小任性刁蛮,无心之失罢了。
隔着车帘,卫燕思?就听见宁晨喋喋不休,要不是这小话痨太缠人,抱着她的腿不准她走,她才不会带这小话痨一道来呢。
她躬身进去,替曲今影解围。
这回能出宫不容易,风禾拦着她,春来也拦着她。
最可恨的是易东坡,横躺在养心殿的门槛边耍无赖,扬言她非要出宫的话,就从他的尸首上踩过去。
而后卢池净也来了,非要和她讨论什么红莲教余孽。
一直耽搁到现在。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送走卢池净,不顾阻拦坚持着要来,风禾和春来没辙,只好换上了便装跟随她。
至于易东坡,这老东西死死躺着,哪怕她软硬兼施都无动于衷。
卫燕思?不是吃素的,还真就一脚踩上他的肚子,出了养心殿。
“驾。”风禾和春来坐在车辕上,马鞭一甩抽在马臀上,车轮缓缓向前?滚动。
行至神武门,有守卫要检查,风禾亮出腰牌,说奉万岁之名出宫办事,顺利的糊弄过去。
出了宫,宁晨兴奋地掀开原本严严实实的窗帘一角,直呼好刺激。
卫燕思?挺喜欢这活泼的妹妹,调侃道:“大惊小怪,你公主府本就在宫外。”
“可我从小到大没偷溜过嘛,”宁晨柳眉倒竖,“影儿姐姐你快管管皇兄,她老欺负我。”
话讲的太奇怪,清清白白的关系立时变的朦胧不堪,谁都没接话,狭窄的空间,卫燕思?尴尬的想找条缝钻进去。
她下意识转头,试着觑一眼曲今影的反应,可光线黯淡,压根看不清,又忙装成没事人,吩咐外头春来,加快速度。
马蹄嘚嘚,车跑了起来。
特殊的日子里?没有宵禁,中元节的夜晚只管热闹。街上有黄表纸燃烧的气味,溜进车厢,浓的化不开。
卫燕思?卷起窗帘通通风,发现街上人流攒动,人手一只粉色的荷花灯,往一个方向去。
她的马车行在人流中央,不得不降下速度,好似一块缓慢移动的大石块。
她问:“这是要去哪?”
“去城边的水月河,百姓们全聚集在那处放河灯,皇兄你自幼养在深宫,应该没见?识过。”宁晨嘻嘻哈哈将头探出窗外,左脸颊那一点红艳艳的小痣,平添一抹清媚。
这事卫燕思?向春来请教过,并不是毫无准备,转过目光,问曲今影:“你抄的佛经可带了?”
“带了。”曲今影即刻从袖间掏出来。
卫燕思?全数接过放在腿上,小心的捻出一张,手指灵活的翻飞,薄薄的洒金宣很快变成一只精致漂亮的纸船。
卫燕思?显摆似的,放进曲今影的掌心。
“万岁这是……”
“河灯。”卫燕思?变戏法般拿出一莲花样式的小蜡烛,用火折子点燃,塞进小帆船中,照得整个船身水一般透明,像一块脆弱的琉璃,“漂亮吗?”
“……漂亮。”曲今影笑靥轻展。
卫燕思?得意的摇头摆尾,偶然对上曲今影的眼睛,黑暗中,曲今影眸心清亮,仿佛万点星辰铺洒进了她的心田。
心脏一抽,涌出酥酥麻麻的快感,波及每一根神经。
卫燕思?急忙退开,背紧紧贴着厢壁。
“皇兄偏心,我也要。”宁晨吃醋坐到她身边,边摇晃她的手臂,边抽出一张洒金宣,“快折一只送我。”
“别动。”卫燕思?将洒金宣讨回来,抚平上面的褶皱,“上头的佛经是县主抄送给她母亲一片心意,你差点弄花咯。”
不光偏心,还毫不掩饰。
宁晨小嘴掘的老高。
“公主如果不嫌弃,我这只送于公主吧。”曲今影双手合拢,捧起小船递过去。
“我不要,我要皇兄亲手折给我!”宁晨好心当做驴肝肺,一掌打开她的手,纸船掉了下去。
莲花蜡烛滚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点亮一小团火,小杨柳赶紧抬脚踩灭。
卫燕思?指责起宁晨,话不重,两句便住了嘴,关心起曲今影:“宁晨不懂事……可有打着你手背的伤口。”
她说的是前不久的咬伤。
“早好了。”曲今影拉起左袖口,光洁如雪的手背中央,有一排若隐若现的咬痕。
卫燕思?羞愧难当,拇指悄悄摩挲右手腕的浅浅的伤口,贴近脉搏的地方,也有曲今影送她的烙印。
马车突然停下来,风禾低沉干练的声音在厚实的车帘外响起:“人太多,车进不去了。”
卫燕思?决定下马步行。
可马车不能不管,春来对宫外不熟,请小杨柳带他一起去找个能停马车的地方。
独独留下风禾,伺候她们这三位主子。
卫燕思?挺懂事,尽量少为风禾添麻烦,一路上规规矩矩的,她在宁晨和曲今影中间,肩并着肩,哪怕有热闹也不去凑。
路上人太多,宁晨大方地挽住她的胳膊,娇憨道:“皇……阿哥,你千万把?我看紧了,免得坏人拐跑我。”
卫燕思?递给她一只手,让她牵着,然后捏起袖口的一个角,递给曲今影,其却迟迟没动作。
“别磨蹭,牵着。”卫燕思?板起脸。
正欲威逼利诱几句的时候,曲今影的耳朵尖透出酡红,深沉的夜色也掩盖不住
“县主,你……不舒服?”卫燕思?问。
“……没。”曲今影的手踌躇几下,才牵住她的袖口。
卫燕思?瘪嘴,以为她嫌弃自个儿,一不做二不休,猛然握住她的手,用力捏紧,生?怕她挣脱。
“呀!”曲今影吓了一跳,“万公子!”
卫燕思?朝她吐了下舌头,做鬼脸。
所谓先到先得,她们驻足在水月桥头往下望,河两岸的百姓已然是密密层层,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卫燕思?叹息三声,带领她们继续前?进,走下桥,在一棵柳树下歇息,不时欣赏波光粼粼的河面风景。
千万盏莲花灯荧荧煌煌,仿佛星辰流转,顺着水流而下,飘向空旷又孤寂的远方,寄去对亲人的思?念。
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巨石,上书“水月河”三字,旁边蹲着一娃娃,在父母的帮助下,将莲花灯笨拙的放进水中,胖乎乎的小手轻轻一推,奶声奶气道:“飘远了,飘远了!”
这一刻,卫燕思?心头一暖,她凝望小娃娃,凝望着小娃娃的父母,以及河两岸的百姓,眉眼中有了一丝眷恋。
她轻阖双眸,在沉思?,在感受。
这是她的江山,她的子民,她没有大展宏图的抱负,没有成就千秋霸业的千里?之志。
但在今夜,她真心盼望国泰民安,河海清宴。
她的手中还捏着那一叠抄有经文的洒金宣,盘腿坐下,耐心折着小纸船,一只又一只。
左右有不同的清香飘来——曲今影和宁晨跽坐在她身畔,眸中请教的意图明显。
被她们的诚心感动,卫燕思?各抽出一张经文给她们,一对一的现场教学,甚至强迫风禾也折了一只。
当然她自己折的这只最好看,搁到草坪上,提溜着纸船顶端从左向右滑,真似那一叶轻舟顺水而行。
“万公子想要寄纸船给谁?”曲今影一双桃花眸子别无杂念,纯净如清泉。
“我的外祖父外祖母。”
“原来是王太师和王太夫人。”曲今影道。
显然,她误会了,卫燕思?并不反驳,自腰间尽数掏出小巧的莲花蜡烛,一一点亮,在每只纸船的船头滴下一滴蜡油,将莲花蜡烛稳稳的粘在上头,船身立刻变得澄澈透明。
“阿哥,我也要,我要点亮一只小船寄给我生?母,可我折的太丑,把?你的纸船送我吧。”宁晨像只无助的小牛,用额头顶住她肩膀,委屈巴巴的央求。
卫燕思?拿她没辙,全送了她。
“主子,奴才……斗胆,也想要。”风禾道。
卫燕思?扭头看他,见?他神情一贯的无喜无怒,但有柔软的流光在眼底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