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或许说得上漫长的过去二十几年里,七海建人一直都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天赋与运气都平平的普通人。这种普通指得并非类别,而是能力——无论作为咒术师斩杀咒灵的能力,还是成为投资顾问后推销股票的能力,亦或是人际往来的能力。
至于说运气……真要是个运气好的人,应该看不见诅咒才对。
然而今天,就在现在,他忽得有了种“我很幸运”的念头。
小林泉站在隔了一栋空屋的位置上,看样子像是想把名牌塞进金属框架内。也就是说,她果然从森氏航运会社的员工宿舍搬了出来,他们还非常巧合的成为了邻居——以社区先前那桩命案的惨烈程度而言,相当长的时间段内都很可能是彼此唯一的邻居。
虽然很无聊,但七海建人不得不承认,“彼此唯一”这个定语让他心底偷偷泛出愉悦的小泡泡。
“额……就是说,好巧啊。”泉把拿在手里的名牌往身后藏了藏,紧张到鼻尖冒汗。寻求帮助的是自己,拿到号码却再也不提此事的也是自己,横竖觉得这件事办得不太体面。就在她以为七海建人会问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时,金发男人直直将手伸出来:“交给我好了,也许设计师是个高大的人,这栋楼里所有的金属框都装得偏上。”
不需要思考,她立刻将身后的名牌拿出来交给他:“谢谢!”
身高这种主要由遗传基因决定的事,再纠结也没用,没必要在这种力有不逮的问题上犯蠢,“中介说第五层只有一户,原来是您。”
“不必使用敬语,现在是下班时间……应该?”他低头扫了眼腕表,时针已经超过“7”的位置。此时没有甲方和乙方,也没有财务经理与金融分析师,只有两个“大龄”单身狗。晚风从半开放的走廊吹过,带来远方甜腻的桂花香,青年猛地侧过去捣鼓起那个长得一看就很有眼色的金属框。
替小林泉安装好名牌,七海建人严肃得仿佛被人在面前摆了一排垃圾股,为了确认位置是否合适他朝后方退了一步反复与门框比较,然后点头告辞:“辛苦了,早点休息。”
一段时间未曾发作的奇怪情绪压过心头那抹愉悦,看来就算再怕麻烦也得想法子联系五条前辈了。这种具有潜伏期的诅咒,他还真是没见过。
“还好,谢谢你。”女士笑着也往后退了一步,拉着门把手同他道别:“再见。”
“再见。”七海先生表现得又高又冷,直挺挺的抬脚转身。
走廊上接连响起两道关门声,泉躲回客厅里猛地用手搓搓脸颊。薄红色不知何时悄悄染上双腮,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转身哼着歌整理起满地物品。预定好的家纺和家具明天才能送到,也许该想想要如何利用好那个宽广的露台?
买个架子养些花草吗?
公寓附近有不少可以外送的餐饮店,便利店和粗点心店分列社区入口与出口处的路边,买什么都很方便,半夜也不愁饿肚子。忙了几个小时,泉撩起散落到眼前的刘海,决定犒劳一下自己出去吃点好的——本部食堂很方便,味道也不赖,可惜架不住一日三餐一吃几年。
换上常服出门觅食,她又一次与七海建人在面包店门口相遇:“啊!晚上好!七海先生。”
穿着常服散开发髻的小林泉看上去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被发卡紧紧约束的刘海此时沿着额头滑向一侧,搭在椰褐色的眼睛旁,那是普通人才有的温暖颜色。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七海建人看看自己手里提着的袋子,不言不语将它递出去:“……”
“欸?”泉眨眨眼,不太明白这份好意的缘由:“按照一般程序,似乎应该由后搬来的人分发手作点心以示礼貌?”
“那就当做是回礼好了,工作餐的回礼。”他干巴巴的添了这么一句,也许觉得不大礼貌,于是又加了个尾巴:“欢迎你搬来这里,小林小姐。”
“这是你为自己预备的储备粮吧?”
都是社畜,谁还不知道谁了?
泉爽快收下他的好意,本想拿出从便利店买的咖啡作为交换,忽然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低头拉开面包店的袋子看了看:“越南法棍?蔬菜三明治?”
越南法棍就是在面团里加了盐糖油醋以及酵母的改良版法棍,比原版酥软蓬松得多,用来做三明治要比切片吐司更能衬托蔬菜与肉类的鲜美,也更适合因饮食不规律而经常肠胃不适的打工人。
“嗯……”七海建人含糊应了一句,板着脸完全看不出正在绞尽脑汁思考聊天话题。
——脚底就像被速干胶粘在地面上一样,心里明白不能把普通人拖入那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世界,身体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挪地方。
咒术师最好的结局莫过孤独终老,不要有太多牵绊,不要留下遗憾。
泉收拢纸袋抬头看了七海建人一眼,眉眼弯弯如同月牙,温柔的笑意化作流光宛如碎星。青年忽然动了下右手,短暂停顿后拢拳堵在面前咳嗽:“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很多诅咒都会在夜间变得更加躁动活跃,确实不安全。
“那……”本来想说不要紧,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回事硬生生拐了个弯,小林泉侧过身看看远处又转回来看看面前的男人:“我刚搬过来,不太了解附近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被她用期待的眼神盯着可真是要命,等到反应过来两人就已经并肩沿着路向外走了五十多米出去,这会儿再后悔肯定是来不及了。
“小林小姐平时更青睐哪些食材……或者口味?”
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七海建人放弃和自己较劲。
——算了,就当是个朋友相处就好。反正也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把回避之意表现得太明显。说不定……说不定她只是天生善良性子热络,并没有太多旁的意思。话说不是有人生三大错觉的说法么?也许一切都不过是臆想罢了,他深知自己不是个招人喜欢的样子,经常被客户埋怨“太严肃”、“笑容不够诚恳”。
泉舒了口气,放远视线。
组织里魁梧强壮身材高大的人比比皆是,却没有哪个能让泉产生被压迫的感觉,唯独此刻与七海建人走在一处,难得有种患得患失的忐忑。究竟忐忑些什么泉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她不讨厌。
准确点说,是很有好感。
“一般来说我都会在会社食堂用餐,家里储存的都是冷冻品半成品或者饼干咖啡之类的东西。”她选择性忽略掉冰箱门上那些整排整排的什锦口味啤酒,下意识想让自己更符合普通人定义中的“好女孩”。
七海建人不疑有他,顺口提起方才那家面包店:“蔬菜面包做得很出色,八点后所有产品都会打折……”
想到哪里说哪里,零零碎碎前言不搭后语。
小林泉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是吗?蔬菜类的面包?有折扣还真不错。”
这个点路边大多都是些少年男女成群结队或席地而坐或聚拢而站,有说有笑谈天说地,顺手留下大量酒瓶烟蒂,肆意挥霍着青春与生命。穿过片片人为制造的烟雾,泉突然站住脚转身死死盯着方才与她错身而过的少年。对方生了张阴沉脸,耷拉着眼睑懒洋洋回了个眼神:“看什么看,老女人!”
“咳,”七海先生上前一步挡在小林小姐面前,少年全不掩饰脸上的恶意:“怎么了?有本事拿眼睛乱看,没本事挨骂,姘头使唤着挺顺手?”
“您好,请问是X区警务吗?麻烦临时出个警,位置在……社区某地,青少年,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请务必记得带上验血的设备。”和一个不懂道理的人讲道理,最后被气到的还不是自己?泉选择通知警察前来教育,Port Mafia的手段太残忍,这孩子扛不住。倒不是说被人骂了一句就不依不饶,实在是他确实如她所说那样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或许回头也该抽空查查那东西的来源。
森先生不允许上岸的管制类药品,什么时候在青少年中泛滥了?
少年狠狠骂了一句,转头就跑,七海建人比他速度更快,单手就将人摁在一步开外的路灯柱子上。站在这儿说笑的其他男孩女孩们吓了一跳,看在金发男人高大魁梧的身形份儿上这才勉强忍住已经到了嘴边的脏话。
事涉未成年人,警察来得飞快。等到地方听过泉的解释,其中一位警员倒抽一口凉气:“您能确定吗?”
“所以我才提醒诸位带上验血设备,万一认错了,我愿意承担全部费用并向这孩子道歉。”她目含悲悯的看向不远处,被摁在路灯柱子上的少年挣扎得越发激烈,意识到无法挣脱后转而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听得警察都替他难为情:“好了好了,验一下就验一下,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位小姐都说愿意全权负责,你还怕什么?或者也可以打电话让你的监护人来作保带你走。”
监护人当然是叫不来的,泉在嗅到他身上尚未消散的甜腻味道时就知道——只要是有监护人的孩子,但凡真敢把人叫来,警察要带走的是谁可就说不定了。
更大的可能是两人都被带走,一个被打到就地进医院,一个被送去社区法院。
作者有话要说:庆幸吧少年
遇上下班后的
小林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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