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被盛希夷捂嘴，“释青灯”龙眼微眯，犹豫要不要趁机蹭蹭嫂子的手。
犹豫的缘由：一，怕嫂子生气；二，怕嫂子师父生气。
但嫂子的手是真好看，白皙修长，如冷玉香冰。
此时，逍遥子乐呵呵地朝他招手：“来，过来。”
盛希夷阻拦的一声师父还没喊完，小黑龙已经摇头摆尾飞到了逍遥子面前，悬停在半空，乖巧盘了个造型，爪下腾云，身缠灵雾，好不漂亮。
“哟，”逍遥子很给面子，“真俊呐！”
被嫂子师父夸奖，“释青灯”欢喜地甩了甩尾巴，似模似样地礼貌问好：“逍遥子师父，在下刚出天渊，没机会置备礼物，这有数颗龙珠，若不嫌弃，还请嫂子师父收下。”
数颗圆滚滚的白珠飘向逍遥子。
逍遥子刚伸手接着，闻言一呆，狐疑地看向徒弟：“嫂子？”
盛希夷垂眸躲开师父视线，不想说话。
但他很快就后悔了。
“释青灯”就等着此问，抓住机会立马详细给逍遥子解释，顺手把他哥黑成了炭。
“释青灯”叹息道：“嫂子师父有所不知，我与释青灯本是双生兄弟，他生性霸道，一出生就夺了我生机，我沉睡于他神魂中，好不容易才醒来，十日前我哥吞下恶龙，受那舍利佛骨度化，自愿担佛业去了，我才有机会重见天日。至于嫂子……三月前，我哥刚成年，一时糊涂，潜入希夷卧房，趁他昏睡无耻袭吻，给希夷标记了龙纹！若非如此，希夷何必当众戴那死人面具！谁想我哥敢做不敢当，转头又吞了那舍利佛骨，抛弃希夷，踏入空门了！唉，家门不幸！嫂子师父，这都是方才我哥在心境中亲口对我承认的，绝无半句虚言。不过嫂子师父你放心，以后有我在，谁都别想再如此欺辱我嫂子！”
逍遥子听得是目瞪口呆，一时都不知该不该生气，眼望徒弟，指望盛希夷给个说法：“……希夷？这是？！”
盛希夷也听得一愣，却皱着眉，下意识为释青灯辩解：“师父，你也是看着青灯长大的，你该知道，青灯绝不是这种人！”
他话刚说完，“释青灯”运起龙力，刹那间割断了盛希夷头上那绑着白玉覆面的黑纱。
白玉覆面往下一掉，金色龙纹无所遁形。
人赃并获。
“释青灯”被嫂子凶狠一瞪，在逍遥子面前故作委屈，仿佛很害怕似的往后缩了缩。
逍遥子哪有空看他表演，都快被乖徒弟额头上的龙纹弄傻了，他刚才还忧心徒弟被改造同命术反噬，结果现在直接来了个标记龙纹！好家伙！万万没想到啊，青灯那孩子看着端庄正经，没想到是不声不响干大事的主！虽说道修也该清心寡欲，不恋红尘，但若因果有缘，走一遭情劫也是历练，如今被标了龙纹，释青灯又吞了舍利佛骨……盛希夷这以后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这是人干的事？
盛希夷却强自镇定，冷静分析道：“师父，这龙纹无关紧要。他满口胡言乱语，我们怎能偏听偏信？我本以为他是恶龙，但恶龙已被青灯吞了。他说他是青灯的双生弟弟，神魂一直藏在青灯神魂中，还说他尸体就在蓬莱山……我确实曾听青灯说起，他说在石胎中隐约感觉自己有个弟弟，可僧人们都说没有，他遍寻不着，我也从不曾感觉他神魂有什么异样。您可知道些什么？”
听他这么说，逍遥子忍耐着回忆前尘，越想越不对：“当年蓬莱山山顶灵石开裂，是佛门发现的。听佛修魁首说，青灯是他亲自从碎石中抱出来。我与儒修魁首接到音讯已是次日，襁褓里就青灯一个灵婴，甚是虚弱，我们三个轮流诊过脉，都觉得可能养不活。青灯是白龙的事，佛修魁首近些年才告诉我们，这些和尚做事向来是这么烦人，但假如真有这么个死婴，青灯还一直记挂于心，他们就算隐瞒了我跟冯大官人，应该不至于隐瞒青灯。何况人死神魂灭，高修或许能神魂离体，刚出生的婴儿一夭折，神魂怎么可能留存于世？退一步说，就算有残余神魂，我们三教魁首能都没发现？”
师父所言，与盛希夷的看法一致。
“释青灯”的双生兄弟论，漏洞实在太多。
逍遥子猜测：“或许还是灵兽成年，脑子不清？”
盛希夷点头：“嗯，更有可能。”
他们师徒俩都看向“释青灯”，“释青灯”又急又气，悲愤道：“好好好，你们都不信我！那我们去蓬莱山，一看便知！”
雪白圆润的龙珠噼里啪啦往下掉，似乎是真伤心了。
“哎呀这，”逍遥子纳罕。
盛希夷虽不太信双生兄弟论，但“释青灯”既然也不是恶龙，那只能是释青灯被龙成年副作用弄傻了，他也不愿看“释青灯”掉眼泪。
盛希夷平静道：“别闹，我会带你去。”
“当真？”
“当真。”
得了盛希夷的保证，小黑龙顿时喜笑颜开，又恢复了乖巧的模样。
逍遥子突然笑问：“既然你不是青灯，那怎么称呼呢？”
小黑龙迷恋地看了眼盛希夷：“我想嫂子给我起个名。”
不等盛希夷说话，逍遥子便一本正经地点头道：“那可得好好起一个，来来来，贫道给你看看八字。”
说着，逍遥子托出掌心，是邀请之姿。
小黑龙美滋滋飞过去，刚落下停稳，不料逍遥子掌心道力汹涌而出，两掌变幻一合，瞬息间就将黑龙放倒，如先前在天渊外那般失去了意识，是入睡了。
小黑龙瘫在半空，被逍遥子道力托住，徐徐飞向盛希夷。
盛希夷接住小黑龙，放在膝上。
此时逍遥子满面笑意已是半点不剩，严肃直言：“这还是趁其不备，可二不可三，再想放倒他就难了……希夷，你是怎么想的？”
盛希夷毫不犹豫道：“先去蓬莱，我带他去。他与青灯言行天差地别，不像只是龙性成年的缘故。何况，他实力太过强大，我们无人能与之抗衡，总得弄清楚。至于龙纹与改造同命术……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蓬莱山在人界，是三教共同供奉的灵山。
任何修士想去蓬莱，一踏入渤海境内，就不能再御剑驾云，必须用双脚才能走到蓬莱。
逍遥子垂眸看地，慢声道：“你可愿听师父的想法？”
“师父请讲。”
逍遥子笑了笑：“趁现在，送到地府，交给泰山府君或地藏菩萨，超度了他。”
盛希夷下意识伸手护住膝上黑龙，恳求般低低唤了声：“师父……”
似是猜到他会如此反应，逍遥子摇摇头，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在手中抛了抛：“既然不肯，那趁现在，让他把剩下这枚舍利灵骨吃了，立地成佛。”
盛希夷又是一声师父。
一时谁都没再说话。
沉默过后，逍遥子突然爆发。
他一拍桌子，数落起来：“孽徒！不听话！让你少用搜魂术，别人家一辈子用不了一次，你倒好，每月初一十五来一次！让你出任务别打到力竭，你倒好，次次叫人背回来！让你别在院子天光下看书，好么，青灯纵容你，给你栽花架，你啊你啊，这些年我是不愿说你，你说你长进了吗……你哭什么！”
盛希夷低着头，伸手掩了眼睛，哽着喉头哑声道：“师父，我错了。我错了。”
他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被释青灯和师父纵容着，不曾用心去想，也不曾用心去看，时光如流水匆匆而过，空涨修为，连身边人的心意都不曾看清。
他对释青灯心怀好感，愿与释青灯共为三界赴死，说来情深，实则惫懒，明明是个书外人，却还是释青灯这个书中人敢去挣脱命运。
他有错，他是大错特错。
释青灯孤身赴天渊、吞恶龙，就为给他搏出生机，让他多走走看看。
深情如此，若他不愿为释青灯放手一搏，岂不是与负心薄幸无异。
“他为我孤身赴难，才会沦落至此。”盛希夷咬着牙说，“我心悦于他，不能弃他不顾，请师父准我带他前往蓬莱。若有不测，徒弟一力承担！”
逍遥子更怒了：“一力承担？！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贫道还活着呢，哪有你一力承担的份？”
盛希夷心中一暖：“师父……”
“别叫了，烦得慌，”逍遥子两手往道袍袍袖里一揣，满脸不高兴地碎嘴，“还什么‘言行天差地别’，我看这人跟龙是一模一样的霸道，那龙管你叫嫂子，什么意思？横竖都是他们兄弟的人？青灯那孩子我是早看出来了，恨不得跟那鸟似把你叼回家养笼子里，你瞧瞧你给他惯的，你想，你仔细想想。龙纹算什么，我这个当师父的可没同意，还嫂子……”
盛希夷哭笑不得：“您别闹了，跟个脑子不清楚的计较什么，他现在就跟个孩子似的。”
闻言，逍遥子忽然正经，语带警醒问：“希夷，那龙从天渊飞出来，干了什么事，你这就不记得了？”
盛希夷给释青灯辩解：“他没有肆意伤人，抢了我就飞回天渊洞窟了。”
“你把后半句再说一遍。”
“他…………抢了我就飞回天渊洞窟了。”
“你要带他去蓬莱，就得把这事记清楚了，”逍遥子目沉如水，“他今日吞了佛骨舍利，能驱散不少恶龙邪气，有佛力相助，他成年觉醒的混沌也会过去得更快，你千万不要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玩意，他是龙，一条觊觎你的龙。灵兽终究非人。龙、凤、佛孔雀这些最高阶的灵兽能活千万年，它们受天地灵气偏宠，人在它们眼里终究会是过眼烟云。你认识的那个青灯不会伤你，成年后的龙不一定不会。”
盛希夷认真听着，但没点头。
逍遥子心内叹息。
傻。
逍遥子将舍利灵骨抛给徒弟，语气逐渐恢复轻松：“你随身带着，到了该用的时候，给他吃了。师父相信你能判断。可别丢了啊，当年释迦牟尼佛也就烧出八份灵骨，佛修魁首真真是高僧呐，咱手上就这一个，丢了可没了。”
接住舍利，盛希夷小心收好，承诺道：“师父放心。还有，这一路，若沿途有除邪伏魔的任务，只管让入门道场派给我。”
“还揽起活来了，罢了吧，”逍遥子疲累地摆摆手，“你们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师父还有一堆事要找人商议，明早再说。”
*
“释青灯”醒来的时候，气得直磨牙。
竟然被嫂子师父暗算了。
不过，一想到嫂子答应带自己去蓬莱，有机会一举除掉他哥，他心情又飘了起来。
让他心情更飘的是，他发觉他此刻身在嫂子卧房，而嫂子正在沐浴。
从屏风缝隙中看去，浴桶中那人，湿透的银灰长发散落肩后，一缕湿发恰好弯在深陷的锁骨里，紧绷光洁的肌肤像温软的玉。
他悄无声息地飞起来。
后知后觉发现师父的神魂问题被师父蒙混过去了，盛希夷心情不佳，察觉到那龙醒来，还鬼鬼祟祟往这边飞，冷笑道：“找死？”
“释青灯”无奈降落，心想嫂子真会撒娇，又打不过我。
小黑龙啪一声落到地上。
盛希夷听见那玉石似的龙爪与青石地面不断相碰，哒哒作响，似是正往浴桶“走”来。
那么小的龙，走地上什么都看不见，盛希夷也不管他。
再说都是男人，真被看了又如何，他又不是没经历过大学澡堂。
哒哒，哒哒，哒哒……
那龙“走”到了浴桶边，哒哒声变得沉闷起来。
小黑龙攀上浴桶，横着爬上去，用自己把浴桶绕起来。
这浴桶用的是金丝楠木，经过打磨，色如流金，木香清澈。
“释青灯”知道，这浴桶是他哥做的。
入门道场有大浴池，盛希夷不爱去。
“嫂子，你放心，我不是我哥那种人，我不偷看你。”
“释青灯”一边保证，一边用龙爪勾着金丝楠木，慢慢盘行向上。
盛希夷又是一声冷笑。
“释青灯”当作没听到，慢吞吞地说：“嫂子，我哥那龙纹，我虽然无力隐藏，不过，我能让它换个不显眼的地方，嫂子可愿让我试试？你若不回答，我就当是同意了。”
一阵沉默。
哈。
“释青灯”咧开龙嘴，浑身金光一闪，龙力直奔盛希夷而去。
盛希夷感到额上龙纹像是活了过来，在他肌肤上游走，像是一片带有温度的丝绒。
那龙纹迅速下“游”，一直向下，直到缠住他的……
盛希夷一声闷哼，随即暴怒：“……你！”
“嫂子，你别误会，”“释青灯”还是慢吞吞地说，“我就是想知道，你说，你跟我哥如果是两情相悦，怎么彼此一点想法都没有？这不大对吧？究竟是我哥太叫人提不起兴趣，还是说，嫂子你于这方面，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