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恶龙闭目,沉入心中。
下一瞬,“释青灯”的神魂落于心境崖顶。
竟真有心境!
他哥真的没死!
望着那在黑雾中打坐的神魂背影,“释青灯”恨得咬牙切齿,但很快,“释青灯”发觉自己的神魂亦是黑雾缠身。
他疑惑皱眉,不过很快就想通了:他是恶龙,这黑雾将释青灯神魂牢牢束缚在此,也围绕着他自己的神魂,但他的神魂安然无恙,那这黑雾是向着他的,应该就是属于他这条恶龙的邪气。
这么一想通,“释青灯”刚要得意,又注意到锁在自己神魂颈间的金光锁链。
锁链的另一端看似没入岩地,实际上是通往盛希夷的神魂,拿捏在盛希夷神魂手里。
想起他嫂子把他当狗拴,“释青灯”又气得咬牙。
但这气,他哪里舍得对他嫂子发。
“释青灯”沉下脸,目露凶色,向释青灯走去。
还没死,那现在打死不就完了?
他刚走两步,却见地上岩石似乎刻着一行什么字,一笔一划都有着微弱的暗金流光。
驻足细看,“释青灯”立时认出这是他嫂子的字迹,笔道匀净,锋芒自然,内涵筋骨,流美动人。
【魂血缔约,束之金锁。系连两心,相牵一脉。同生同死,与共枯荣】
这是……同命术的誓言?!
不,比同命术多出两句!
“束之金锁、相牵一脉……束之金锁……”他低声念着多出的两句誓言,意识到这定然是他嫂子那爱改术法的师父的杰作,手伸向自己的脖颈,握住那金色金色锁链,越想越怒,越想越妙,到最后哈哈大笑起来,大步向释青灯走去,狂笑高语,“你看见这字没有?他要与我同命!他要与我同命!”
走到释青灯背后,“释青灯”大笑未停,右手却已化为利爪,催动龙力,恶狠狠向下挥抓,袭向朝释青灯后脑。
利爪横穿而过,竟挥了个空!
他一皱眉,反手再抓,依然没法造成任何伤害,眼前神魂似乎不是实体,只是虚影。
眸光一暗,“释青灯”上前两步,就从打坐的释青灯神魂中穿过。
释青灯的神魂确实已经无法凝实,是透明的。
他哥已虚弱至此!
“释青灯”心底一喜,却又为不知该如何了结他哥发愁,碰不到就伤不了,伤不了就打不死。
虽说有自爆神魂这种没办法的办法,但他可是要娶嫂子的人,何况还与嫂子连着命,才不愿与他哥同归于尽。
就在此时,因着他刚才穿行而过,紧紧缠绕着释青灯的黑雾稍稍散开些,他看到释青灯的脖颈上,竟拴着一模一样的金光锁链。
“释青灯”怒目大睁,原本英俊端庄的面容,因此刻心底惊涛骇浪般的嫉愤,都有些扭曲了。
凭什么释青灯也有?
凭什么?
看看这心境!星夜月空,灰海断崖,竹舍一间,多么庄重正经,多么正气凛然,可他释青灯敢不敢坦白,那日盛希夷入他心境,笑说欲抢来做洞府,那一刻他释青灯想的究竟是多么不可言说的念头,否则怎么会动摇心性,让他这缕残魂抓住机会重见天日?
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释青灯”森冷地看着释青灯的神魂,不忿道:“嫂子还把你当个佛似的供着,他哪知道你早为他杂念丛生,为他生妒生嫉,为他不知多思了多少过,不知多念了多少佛。既如此,你为什么不死去做你的佛,还要活着妨碍我?”
被黑雾束缚的释青灯依然是毫无知觉,两眼紧闭,双耳不闻。
就是这副假慈悲的面貌,骗到了他嫂子!
“释青灯”咬牙切齿地环顾这心境,立誓般道:“我会让他看清你的真面目,去蓬莱山找到我的身体,到那时,我就把你封进去,将你和我的身体一起吞了!释青灯,你一出世就夺了我的生机,这条命和盛希夷都是你欠我的,该你还我!你渡众生,我超度你,这才叫因果报应!”
却此时,他神魂一惊,是外身遭受攻击的痛楚。
嫂子干嘛打我?
神魂归体,恶龙睁眼,却见盛希夷前方浮着一方符纸变的水镜,表情震怒。
哦,是看到了龙纹。
恶龙控制不住地咧开嘴,盛希夷更怒,拂尘狠狠向龙首一甩,那看似柔软的银灰长丝注满修为,打下去如无数锋利的丝剑,可落到龙首上,却连刮痕都没留下。
恶龙觉痛,郁闷道:“嫂子对我总是这般心狠,你怎么不打释青灯?”
盛希夷原是耐心等着恶龙出心境,还期待这“释青灯”能弄清自身身份,等待中忽然察觉额前有陌生灵力,用纸符变了水镜一看,登时怒不可遏。
他额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金色龙纹,呈腾云翱翔状,龙首在左侧太阳穴出,龙尾没入右侧发际,龙身约小指宽,整个龙纹颀长遒劲,线条简细却将飞龙姿态刻画得栩栩如生,像是唐代龙纹的简化版。
若在别处看见,盛希夷能赞一句兼具动静之美。
可这是修真界的龙纹,而且是出现在自己额前。
也就是说,任谁看见这龙纹,都会以为他和恶龙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灵兽纹有灵力,目的是标记伴侣,虽然对伴侣有一定的保护作用,在盛希夷看来与凡间野兽的圈地行为没有区别。
盛希夷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刚才试了用障眼法都遮不掉,已经是气得不行了,眼下又听恶龙厚着脸皮说出怎么不打释青灯这种鬼话,更是愤怒:“这与释青灯何干,你少扯他!你究竟,我并未与你……你怎么弄出来的?给我去掉!”
“释青灯”委屈得要死,气得回嘴:“我怎知你们何时做了什么苟且之事!我原本打算趁着你入我心,给你标上龙纹,却被他抢先一步!我是恶龙!龙纹该是黑色!这佛光闪闪的金纹与我何干!你要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亲了抱了,你问他去,少扯我!”
闻言,盛希夷目光如刀,冷若冰霜道:“我早说过,我与释青灯知己相交,清清白白,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你再如此诋毁他,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就你们,清清白白?!说出去也要有人信!”“释青灯”简直是暴跳如雷,“他为你杂念丛生心性大乱,不知道有多少腌臜想法,不然怎么会自惭形秽到进天渊屠龙求死?他想要你,又要证菩提,又不敢要你,虚伪至极!你却偏袒他,只骂我?!”
盛希夷怒极反而冷静下来,一字一句道:“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不信。因为我相信释青灯,就算他亦对我动心起念,也不是什么‘腌臜想法’,他也绝不会就因为这,放着三界安危不顾进天渊求死,他既然这么做了,一定有他的把握和理由。我与他相识百年,我为什么不能偏袒他,你算什么东西?”
“释青灯”急怒攻心,龙爪拍地,登时石崩土裂,痛心裂肺道:“好!你好!我知道嫂子心狠,不知道嫂子心狠至此!我醒来就一直看着你,我看了你数十年,只不过被他抢了生机,不能现身于你面前,落得这个下场!你只要去蓬莱山一看,见了我的尸体,就知道我所说的都是真的,你敢不敢去?!也好,既然你要认这龙纹是我的,那就是我的,反正是他的是我的都一样,龙纹是去不掉的,除了我这具身体,谁都不能碰你!嫂子,我看了你太久了,我知道你有多会招惹人!我哥是不会再活过来了,你最好看着我,一直看着我,只看着我,若你看向别人,我就大闹三界,让你们的众生都滚去轮回!你别以为一个同命术就能把我当狗拴!”
他?!会招惹人?!
满嘴胡话还血口喷人!
盛希夷一个暴怒,脏话就要出口,忽地嘴边一道灵光显现,如一张白光灵纸,及时封住了他的口。
盛希夷僵住,灵纸察觉他不再有活动口舌的意思,便化为一朵掌心大小的雪白昙花,缓缓飘落。
……
这是释青灯留在他身上的术法。
他毕竟是个现代人,虽然家教严格,在外不会说脏话,但遇了愤慨的事,偶尔私下还是忍不住。因此,有几次遇着叫人难受的任务,他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
释青灯是三教轮流养大,一等一教养,哪里听得了这等粗鄙之语,某天,盛希夷刚要脱口而出,就被释青灯施了个术。
昙花落,术法停,盛希夷用手接住花,故作冷淡道:“是在下言行粗鄙,不入行者法眼,倒也不必动用术法?这花,又是何意?”
“你说改,又不见你改,万一日后在他人面前‘脱口而出’,总是不好,”释青灯正经解释到这,微微垂眸,“那花,是怕你不高兴。”
闻言,盛希夷唇角微勾,颠了颠掌心的昙花:“这叫个什么术?我怎么没见过?”
释青灯想了想:“那就,叫个希夷术吧。”
“你会自创术法了?”盛希夷有些惊讶,“我师父真该收你做徒弟。”
……
眼前是飘落的昙花,术法仍在,那人却已是生机被夺,命途凶险难测。
整整十日,他强撑着连用九次搜魂术,次次都是失望,最后一次是绝望,早已痛到神魂俱疲,气萧魂索。然后又强撑着与恶龙周旋,一时惊怖一时惊喜,折腾到现在,是到了强弩之末。
此刻被这昙花一激,连日来的种种情绪在心头翻涌,悲愤激荡,再也压抑不住。
盛希夷将理智抛到脑后,怒喝一声,攻向恶龙!
拂尘起处,出手便是杀招,劲风直取要害,输入银丝的修为用的是强劲、不施巧力,如花刀般向恶龙眼瞳刺去。
“释青灯”见他恶狠狠捅自己眼睛,又是伤心又是气愤,一甩龙尾,借力向后一躲,还是警告道:“停手!我不想伤你!”
这话只是让盛希夷更为愤怒,根本不回话,一招更比一招凌厉,恶龙也被激起斗心,一人一龙斗得岩崩地裂,飞沙走石,轰隆乱响。
失去理智拼尽修为的结果,就是力竭。
察觉不对时,盛希夷的理智终于回笼,却已经晚了,他眼前一黑,力竭陷入昏睡,勉强躲过黑龙利爪,整个人直直向下坠去。
“释青灯”差点把嫂子抓破相,心头一惊,身体却已化为人形,熟练地飞身接人,抱住盛希夷,旋着卸去下坠的重力,轻轻落地,不吵醒他。
盛希夷在昏睡中,感受到是那个人的神魂气息,登时放松了警惕,安心窝在那个人怀里,猫儿似柔软。
“释青灯”气得磨牙,他早说了,他这嫂子,看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淡模样,其实最会招惹人,偏生他自己还不知道,招惹了人又不管,端地是无心无情,外面有多少痴想妄想他嫂子的癞□□,他想都不敢想。
快睡熟前,盛希夷心底忽然不安心,又含糊地喊:“释青灯?”
他早晚要被他嫂子气死!
这样想着,“释青灯”深吸了一口气,如刚开头般学着释青灯的语气,正经道:“累了就睡。”
“你以为,是谁害的啊……别吵……”怀中人应该是累极了,抱怨都含糊得绵软起来,刚说完就睡了过去。
“释青灯”又是喜欢,又是嫉妒,又是生气,咬牙切齿地把人抱到石床去。
刚把人轻轻放下,“释青灯”忽然眼神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