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傍晚,云殊华跟着景梵回到了清坞山。
与近日雨水连绵的西域相比,东域大抵还要干燥些,越往山上走,温柔的山风便一阵阵地向云殊华脸上拂,吹散不少舟车劳顿的困意。
他落后景梵半步,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走,时不时吸吸气,鼻间充斥着熟悉好闻的味道。
待行至山门前?,景梵忽地停了下来。
云殊华不解其意,也跟着在那座巨大的门坊前?停下,他伸出手探了探,感?到一阵阵由灵气与法力聚集起的气流不断涌动,仿若一层巨大的屏障保护着玉墟殿。
“师尊……这?是结界?”
“不错。”景梵单手结出一轮莲花法印,上前?抵在气墙之上,少顷,那些汇集在前?方的灵流才乖巧地四散开来。
偌大庭院中,两道身形俊挺的少年踏着青石板路快步而来,恭敬行礼道:“拜见仙尊大人。”
景梵淡淡地应了一声:“起来吧。”
身后的云殊华眼前?一亮,上上下下将?其中一名少年打?量了一遍,招呼道:“惊鹤!”
有仙尊在前?,惊鹤不敢造次,他悄悄用余光瞟了眼云殊华,忍了忍还是决定不说话。
“清坞山状况如?何?这?几日可有魔界的人在山下造次?”景梵偏过头,波澜不惊地看向两兄弟。
见状,风鹤迎上来道:“近些日子时有来犯,不过大都无法进入清坞山,多的是在东域边境作祟。还请仙尊大人移步至后殿,天?音石近日出了些异动,望您过目。”
景梵轻轻颔首,迈开长腿便往里走。
惊鹤向风鹤使了个眼色,待看着他跟着景梵踏入玉墟殿中时,这?才敢站直身子同云殊华说话。
“殊华,你这?是去哪?”他一把?拉住云殊华的手腕,“这?些天?你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一定很辛苦,我先带你回星筑吧。”
云殊华顿住步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是说东域有魔修来犯?我们跟着师尊追上去看看啊。”
“你别去,仙尊大人会罚我的,”惊鹤连忙拦住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仙尊是不想让你担心才故意将?风鹤引走的,这?件事不用你插手。”
“……”云殊华愣在原地,“哦。”
两人调转方向,朝着后山的星筑走去,路过玉墟殿殿门时,云殊华轻轻瞥了那扇紧闭的门一眼。
他默了默,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路上,惊鹤见云殊华神色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默默在心里想,仙尊大人和?殊华真是两个性格大相径庭的人,一个城府似深海,一个则什?么都写在脸上。
不过殊华年岁尚小,日后多的是时间慢慢和?仙尊大人学,只需熬过这?场战争便好。
“那个,惊鹤,我有点事想问你。”
云殊华想了半天?,还是皱着眉开了口?。
“你问吧,”惊鹤撇撇嘴,“不过你可不要问我玉墟殿的事哦。”
云殊华却说:“不消说我也知?道,无非是仙魔两界局势紧绷……不过我要问的另有其事。”
“那你说,你想知?道什?么?”惊鹤眨眨眼,好奇地看着他。
“师尊将?你从裉荒山召回后,有没有罚你?”云殊华捏了捏自己的掌心,磕磕巴巴地,“我不想欠你的人情,可你又?的的确确是为了我受罚的,那……你的惩罚不严重吧?”
“原来你还记得这?件事,”惊鹤笑?眯眯的,“仙尊大人确实罚了我,不过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是自愿领罚的。”
云殊华愧疚不已?:“他都罚了你什?么?严不严重?有没有受伤?”
“确实受伤了,风鹤给我敷了好几天?的药草才好转,”惊鹤抱臂,扬起下巴对着前?方点了点,“那些刑罚自不必多说,仙尊大人还另派了些任务给我,待你进了星筑就知?道了。”
说罢,他二话不说拉着云殊华踏入许久没有回过的小筑。
甫一走入,一阵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待绕着回廊穿过湖池花园,便见一片泛着淡淡法光的莲花植在湖中小亭旁。
云殊华这?一路走来,望见星筑中的假山花丛全都变了个样子,处处生机盎然,便好奇地问道:“这?些都是你的手笔?”
“可不是嘛,多亏了有我在,”惊鹤骄傲地说,“再往里走,还能看见呢。”
云殊华点点头,跟着惊鹤继续前?行,约走了数十?步,倏然闻见泥土混着水汽的清甜气息,耳边也传来水流之声。
“这?附近有活水?”他疑惑道。
“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走入倚在后山峰峦处的竹林间,只见一条蜿蜒的小溪水自视线尽头处向脚下铺展开来,其中水清见底,没至脚踝,河道中铺满了晶莹圆润的鹅卵石,远远一瞧,泛着天?光,煞是好看。
云殊华的视线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他蹲下身伸出手在清澈温凉的溪水中探了探,欣喜道:“为何星筑中多了一条小溪?”
“这?是仙尊大人命我打?的,风鹤与我规划了好几天?才开始动手的呢,”惊鹤陷入回忆,思忖道,“仙尊大人说星筑的湖水不大好,另辟一条活水为宜,你看前?面那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棵树苗,也是仙尊大人一手栽下的。”
云殊华甩了甩水珠,缓慢走上去看了两眼,果真见溪水边的方寸之地翻出一片泥土,一截将?死不活的树苗被充盈的法力留存其中。
“这?树苗瞧着不是东域的物种,即使能种下来,也是死了,只能靠法力吊着,”他不敢上去碰,因而也认不出这?是什?么植株,便随口?问道,“惊鹤,你知?道师尊为何要种它吗?”
“这?个我也不懂,只依稀记得仙尊大人说,此?种树苗名唤五月雪。”
“五月雪……”云殊华喃喃道,“五月雪,不正是朔望幻境中那些开了花的树吗?”
他盯着那幼苗,忽然想起曾经与景梵的对话。
“在我们那里,油桐花还有个名字,唤作五月雪。意为每年五月时,山上便像落雪一般处处开遍油桐花……”
“既然喜欢,就放在窗前?养起来。”
“谢谢师尊!”
“小华若是更爱活水,来日回了东域,便让惊鹤给你凿一条。”
“师尊,那我们很快便能回去了吗?”
“自然。”
这?些对话在云殊华的脑海中绕啊绕,顺着血液流入胸膛之中,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牢牢将?他的心困住。
“殊华,殊华?”
惊鹤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你今日真是奇了,为何总是走神?”
“抱歉,”云殊华猛地回过神来,“只是偶然想起曾经在极西南之地与师尊见过这?株树种,想来它也是水土不服才无法在东域生根的吧。”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仙尊大人要用法力维持它的生命呢,”惊鹤若有所思,“东域本就偏冷,山上更是如?此?,这?树种不适合这?里,若是强行种活,定要花上不少心思。”
“不过,仙尊大人想做到的事,还从来没有失败过的,没准山上气温回转之时,它就活了呢。”
云殊华心思不知?飘到何处,连惊鹤的话都没听到。
随后他又?在溪水旁静默地站了一会,这?才活动着筋骨回了自己的小院。
房屋中并无尘土堆积与发霉的味道,可想而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人帮忙做了些简单的打?扫。
云殊华心绪复杂,脚底却像踩了轻飘飘软绵绵的云,脑子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景梵。
他烧了热水洗漱一番,随后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坐在桌前?,翻箱倒柜取出一面镜子。
稍稍擦拭一番,镜面便映出少年清隽的脸。虽说他感?觉自己近来长高了不少,可距成熟二字来说还差得远,镜中之人五官略显柔和?,秀挺的鼻梁之上是三片浅淡的白?色花瓣额印,如?此?一来,看上去就更没什?么攻击力可言了。
云殊华伸出手指点了点镜中少年的额头,心里盘算着自己还有几次重来的机会。
若是仙魔开了战,景梵便处在最危险也是最显眼的位置上,为了确保他的安全,这?剩下的两次读档机会必须要俭省一些。
如?果没有遇到性命攸关的大事,还是不要用了。
且,万不可再因为逃避师尊的感?情选择读档,自己的心意,迟早都要剖开拿出来晒一晒的。
云殊华又?继续照了会,本来对自己的五官还算满意,可一与师尊作对比,又?觉得自己哪哪都是缺陷。
入夜时分,屋外刮起了狂风。
云殊华披着一件鹤氅走出,不知?怎地逛到了玉墟殿门前?。
他犹豫半晌,还是推开了门,趁着风鹤与惊鹤不在一路溜进后殿,一直来到天?音石所在的大殿内。
室中烛火明?灭,兽炉中燃着淡淡的香。
门扇关合,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这?在寂静的堂室中尤为明?显。
云殊华紧张地攥住门边,转身悄悄打?量着四周,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才继续动作起来。
他进的是一处偏室,距真正的天?音石所在还有一段距离,却不料景梵恰好就在这?里。
那个劳累了一天?的男人披着青丝,衣襟散乱睡在小榻上,就连在梦中也是忙碌的,双眉轻轻蹙着。
从云殊华这?个角度看,就像一个漂亮的睡美人。
他捏着袖口?在远处看了一会,并不上前?,想了许久还是决定不打?扰,随后轻轻后撤着转身离开。
恰在这?时,榻上的男人睁开了眼。
“站住。”
云殊华身体一僵,歉疚道:“师尊……徒儿是不是将?您吵醒了。”
景梵撑着小榻慵懒地坐起来,几缕发丝绕过耳侧垂在胸前?,与白?皙的胸膛互相映衬,隐隐约约可见清晰的锁骨与肌理流畅而分明?的小腹。
他确实是刚刚睡醒,嗓音沙哑而低沉,盯着小徒弟心虚的样子,一双星眸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