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观棋不语

第二日晨光熹微时,云殊华发了一场病。

他睁开沉重的双眼,眸中映出的世界天旋地转,令人眩晕不已。

云殊华只觉浑身一阵阵发冷,喉咙干痛,全身无力?。彼时窗外天色还未大亮,漆黑的窗牖无半点光照进来,他分不清现下是什么时辰。

依稀记得昨夜自己是要去找师尊的,却不知为何竟然睡到了床上。睡梦之中,他还曾隐约感到师尊站在床边同他讲话,具体说了什?么又记不得了。

师尊应当?没有什?么危险吧……

这样想着,云殊华脑海里好似有烟花炸裂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发疼,他皱着眉闭目调息,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

再度睁开眼时,窗外的天依旧未亮。

“嘶——”云殊华揉着酸痛的额角从床上慢慢坐起身,眨了眨眼,眼眶泛起一阵阵的酸。

室内惟余一盏飘忽的煤油灯在发光,他偏过头看去,灯晕化成层层光圈投射在他瞳孔之中。

这一觉睡的时间可真长,不会从清晨睡到日落了吧?

都怪自己昨天神经太过松懈,竟在夜间着了凉,让自己身体出了岔子,还在这等紧要关头发烧了。

对了,师尊呢?

云殊华揉着惺忪的睡眼撩开被子,细致地浏览了一遍屋中陈设,无奈双臂酸软无力?,实在无法支撑他下床,和身体抗争了一会后,他乖乖地躺回到床上。

好渴,很想喝水。

云殊华双目半阖,感受到体内蕴含的法力?好像稍稍回转了些许。

半昏半睡之间,寝屋的木门被人推开,一道如玉般的清影手持一盏木案踏了进来。

那人身上挟起的风是凉的,其中带着淡淡的清香,唤醒云殊华的五感。

低磁的话语在他耳际响起,男人撩开他凌乱的发丝,眸光落到他泛着粉红的脸颊上,慢声开口:“小华若是醒了,就起来吃些东西,你今日昏睡了一天,必须要进食。”

闻言,云殊华慌乱地睁开眼睛,和景梵对视。

“师尊……我今日竟然昏睡了整整一天?”

他嗓音沙哑艰涩,不可置信地试图从床上坐起,言语胡乱道:“今早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幻境有没有发生变化……现在的情况究竟怎样了?”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字句模糊逻辑不清,哪里都是乱的。

云殊华想关心景梵身上有没有添些奇怪的伤痕,可并不敢贸然与他接触,只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用眼神试探。

“并无任何事?发生,眼下还是徒儿的身体要紧。”

景梵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温热的手抚上云殊华的肩,带着他坐靠在床前,右手持着木案,搁置在旁边的小木几上。

那小案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清粥,在空气中散着香气。

景梵将瓷碗端起,递给云殊华,道:“将它喝了,再睡一觉,你的高热便能褪去。”

“……谢谢师尊。”

云殊华确实是饿了,他将碗接过来,怔愣愣地试着往嘴里送了一口,霎时被烫出几滴热泪。

瞬息间仿若听见一道几不可闻的叹息声,景梵将他手上的碗取走,沉声道:“吃饭的时候还在走神,又在想些什?么?”

云殊华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心虚道:“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他方才只是在想,为何师尊会恰好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粥来,这碗粥莫不是师尊自己的手艺?凭心而?论,那一口吞进去的清粥虽滚烫,味道却极好,如若是师尊做的,未免也太厉害了。

云殊华丝毫不怀疑景梵的手段,在他眼里,被困在幻境中的师尊依旧能将事?情处理得游刃有余。

“无需道歉。”

雪白的衣缎缓缓委地,景梵撩开被角,在他床前坐下,将粥碗重新移至徒弟面前。

“为师看?着你吃,再不能像先前那般不小心。”

烛火明灭之中,他的神色温润疏淡,双眸似空中繁星,映出云殊华的容颜。

“……”云殊华无声将瓷碗端到身前,这下总算是半点差错不出地将粥喝光了。

见徒弟一脸乖觉,景梵剩碗取过,又道:“徒儿若是困了便继续歇息,其余事?不必担忧。”

云殊华重重点头,嗯了一声,眼看着那人白色的衣角消失在寝屋门槛处,心中发烫,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师尊看?着虽难以接近,但相处久了便能发现,他是天上明珠一般的君子,从细微之处可见温和。

云殊华重新躺回床上,灵海较之先前清明不少,一道道思绪接踵而至。

这些天在山上照顾江澍晚的时间有些久了,久到他忘记被人照顾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会有人主动上前来关心。

即使不在星筑又有什?么关系,除了条件差一些,现下的生活又同清坞山上有多大分别?

云殊华蒙着被子胡思乱想了一会,怎么都睡不着。他干脆披衣而?起,揉着睡眼踏出寝屋。

甫一出门,迎面便拂来清爽的晚风,此时天色昏暗,面前破败的小院显不出全貌,只能瞧见几丛杂草散落在古槐树旁,数点未散的萤火绕来绕去,引人注目。

云殊华四处闲逛消食,忽见一条潺潺溪流自后院淌过,顺着方向看?过去,应当?是延伸到附近的丘陵之上。

也不知是不是那碗热粥的缘故,他感觉自己浑身精力?充沛,法力?充盈,试着捏了一个诀,果见晶莹的光芒缠绕在手腕上。

自入朔望镇以来,法力?一直只少不多,如今竟然恢复了一部分,真是苍天助之。

左右闲来无事?,云殊华被小山上油桐叶的淡香勾得心痒,快走几步,沿溪水而行,一点点爬上了山坡。

高热还没好,虽有些体?力?不支,但他的精神却很足,少顷,一大捧挂着花苞的油桐枝落在怀中。

路边萤火缠绕着云殊华的衣衫下摆,待从小路走回后院,身上早已盈满油桐香。

朗月之下,后院的古槐树在地上投出斑驳错乱的阴影,云殊华抱着枝叶立在溪畔,遥遥望去,景梵就在对面树下静坐,垂着眸子望向石桌上一盏木雕的棋盘。

似乎是心有所感一般,景梵抬起眸子,和云殊华对视,两道视线在静谧的夜里交汇。

云殊华下意识抬脚想迈过去,足尖险些踏入溪水之中,当?下重心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脸上有些发热。

还好现在是黑夜,对面的人应当?看?不了他的笑话。

槐树下,景梵疏懒地支着额角,默然地瞧着徒弟绕过溪水,走到身前。

“坐。”

见云殊华上前行礼,景梵面色淡淡的,用眼神示意他。

少年将几丛油桐枝叶放在一旁,在景梵正对面落座,眉目一派自然。

“小华手中抱的是何物?”

景梵闭起双眸,似乎只是随意一问。

“此花名为油桐,徒儿方才去小丘上散步时闻到它的香气,就忍不住摘了一些,”云殊华解释道,“这些天镇子上的油桐树都落了花苞,应当?是快要开了。师尊是东域人氏,兴许不认得这种植物。”

见景梵依旧在阖目养身,他又添了一句:“在我们那里,油桐花还有个名字,唤作五月雪。意为每年五月时,山上便像落雪一般处处开遍油桐花。不过……这里的气候要比我们那里更热一些,花期自然也要更早。”

五月雪,倒是个很雅致的名字。

景梵睁开眼睛,淡淡地瞧了眼那些将开未开的花苞,沉声道:“既然喜欢,就放在窗前养起来。”

“谢谢师尊!”云殊华颔首,对着他笑了笑。

“小华可曾学过对弈?”

景梵长袖微拂,将一枚棋子放于木盘上,只听啪地一声响:“今日徒儿昏睡不止,为师闲来无事?便造了一副木棋,若徒儿对此道还算了解,不如与为师对弈一局。”

对弈?

云殊华看着那张崭新的棋盘,思忖道:“此前的确学过,但还远远不是师尊的对手……”

“无妨,”景梵慢悠悠说,“为师初入此道时,也如你一般。”

“那便与师尊下一局,”云殊华执起一子,随便在棋盘上落了个位置,心虚道,“师尊请吧。”

他的下棋水平实在算不得好,曾经在公司里报名参加过几轮水友赛,总在半决赛的时候被刷下来,拿这点实力?去对抗景梵,只有跌惨的份。

果不其然,约莫一炷香过后,云殊华便看?出自己这方的颓势,他尽力扭转局面,却发现自己依旧被景梵的棋子吃得死死的,不得动弹。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此为阴阳调和之道,棋局也是如此,”景梵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只道,“胜势与败势皆在小华手中,如何逆转,还要看?你的智慧。”

“徒儿实在无此大器,怎么琢磨都琢磨不出反败为胜的法子,”云殊华停下动作,慢吞吞道,“这点雕虫小技,让师尊见笑了。”

“败与胜都不是棋子的宿命,倘若小华认输,这局棋真正输掉的便只有你一人。”

景梵收了手中的棋子,如寒夜幽潭一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为师再问你,在这场棋局之中,你注定是败势的一方,要如何取胜?”

“师尊此话有些难以捉摸,既然徒儿的败是注定的,那便不能取胜才是。”云殊华不解道。

“倘若为师要将小华揽做胜方阵营的一枚棋子呢?”

“如此一来,此局无败者,只要小华愿意,那便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败者转为胜者的一枚棋子……此局无败局。

云殊华眼皮一跳,似乎觉得师尊话里有话,仿佛在借物喻人。

可他究竟在暗喻什么呢?

景梵看?出他迟疑的神色,便用指节轻轻点着石桌。

“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了一半不太满意,又推翻重写了,呜呜呜晚了点对不起orz

感谢营养液大户,读者小可爱“八粥”给小华灌溉的8瓶营养液!!!!!!

感谢营养液大户,读者小可爱“日常躺坑底”给师尊赞助的6瓶营养液!!!

幻境:明天我要开始发力了,作者,懂?

作者:懂懂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