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出来原是为了这个,”云殊华笑了笑,“那我们上去说话。”
江澍晚闻言用力点头,拉着他的衣袖踏入茶楼,朗声道:“麻烦店家为我们寻一处包间,最好是可以观景的那种。”
“两位公子上面请,”茶楼伙计领着二人上楼入座,边走边道,“恰逢上元节生意好,二楼的座厢几乎都要定满了,幸而公子来得及时。”
江澍晚跟着伙计进了房间,快步走到露天的栏杆处向下望,确定此处景观极佳后,便摸出来一粒碎银丢给小二,说:“谢了。”
“哎,多谢公子,这位客官也请入座,小的这便为您上些茶点。”
待到伙计小跑着离开后,云殊华跟着走上去,在江澍晚面前站定。
“你这些银子都是打哪来的?”
江澍晚对他眨了眨眼:“还能是从哪来的,自然是从我往日的积蓄中扣的。”
甫一听到这,云殊华不由得敲了下他的手臂,劝说道:“我说你倒是省着点花,我们现在不比从前,可不是想花多少花多少了,凡事备点银子,有备无患。”
“殊华说得对,”江澍晚听着云殊华的嘱咐,心里颇为受用,便从前襟摸出一袋荷包扔在他手里,讨笑道,“这钱放在我这里,少不了要乱花,不如殊华替我管钱如何?”
“谁要管你的钱,我自己的钱还管不来呢。”云殊华连忙将钱塞回去,“我不要,你拿走。”
“你替我管,我放心,”江澍晚拉过他的手拍了拍,娓娓劝说,“况且我在洛圻山上也有些份例,若是以后升了大弟子,兴许能拿的更多……”
“等等。”
云殊华抽回手打断他的话:“你说你在洛圻山有什么?”
“嗯?”江澍晚不明所以,“有份例啊。”
“……”
“你说的这个份例,可是指衣物火烛之类的寻常日用?”云殊华试探开口,语气之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些自然是有的,但大都是侍童帮着安排好这等杂事,平日里定期发的是银子,”江澍晚纠正道,随即仔细打量起云殊华沉下的脸色,“殊华,你怎么了。”
“该不会清坞山不给你银子花吧?”
云殊华头疼地闭了闭眼。
“那东西在清坞,确实不大能用得上。”
江澍晚捧腹笑了一会,煞有介事地批判道:“岂有此理,清坞山怎么连该有的份例都不给?亏得景梵还是下界公认的仙尊,竟能在这些事上出了疏漏,是有些过分了!”
少年抑扬顿挫的声音随着晚风吹入热闹喧哗的大街,与茶间几帘之隔的邻座,沈棠离正执着茶壶沏茶。
“景仙尊,想不到你还能有这样的疏漏,还叫人家抓了把柄。”
沈棠离笑吟吟将温热的茶杯推至景梵面前:“仙尊大人,请。”
座上的景梵一手支额,一手捏着玉璧,双眸闭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仿佛在小憩。
沈棠离并不戳穿他,提着茶壶柄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拿在手上慢慢啜饮起来。
隔壁少年的谈话声还在继续,且声声入耳。
“好了,你别说我师尊了,他平日里忙得很,哪里顾得上这些。”
云殊华闷闷的嗓音响起。
“不说就不说,你看这个。”
江澍晚从袖中取出一串玉质风铃花吊坠,在云殊华眼前晃了晃,暖玉相触当啷响,一下就把他的视线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云殊华从他手中取下,放在掌心端详起来。
“这个东西可以传话,是我费尽心思搜罗各种稀奇珍玩最后找人做出来的,”江澍晚说着,又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串一模一样的,“你一个我一个,日后若是你遇到什么危险,或者在清坞山被人欺负了,捏碎其中一朵与我传音,我随时随地都能感知到你的消息。”
“竟然如此神奇?”云殊华双目微瞠,“若是这些全部用掉了,那不就联系不上了……”
“没关系,到时候再找人做新的就好了,”江澍晚挑眉,“你快把它佩在身上让我看看。”
云殊华捏着触感温凉的玉坠,稍有犹豫。
脑海中一闪而过那道莲纹白衣的身影,以及那人时时刻刻不忘带在身上的玉璧。
想来那东西对他极为重要,否则断不会在二人第一次相见时,险些因为那块玉坠地而一剑杀了他。
云殊华思忖了好一会,心中暗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现在也有玉了。
想到这,他将这串风铃花玉坠系在腰封处,道:“今夜出门换的是常服,挂在腰间不大合适,日后我做了好看的玉带,一定把它挂在显眼的位置。”
江澍晚露出满意的笑容。
两个少年伏在栏杆处继续聊了一会,大街上忽地千灯尽燃,铺了十里的红。
“是灯会要开始了。”
话音未落,就见渺远处连接着护城河的郊野放出绚丽的烟火,一道道华光点亮昏暗的夜空,将攒聚的浓云照得发蓝。
“要不要下去逛一逛?”江澍晚眼含期待,小声提议。
今夜多云,不见繁星,除了放天灯应当也没什么其他有趣的事,云殊华思索一瞬便答应了。
二人去楼下付了账款,一同走进人流涌动的大街。
“他们走了,约莫去了灯会。”
沈棠离将茶盏放下,坐姿端正道:“景仙尊今日脾气好得很。”
被那个毛头小子贬低了一顿不说,连徒弟也放跑了,眼睁睁地看着人走,竟还能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
“仙尊大人若再不去,保不齐你那小徒弟就要被我们中域的澍晚拐过来了。”沈棠离笑道。
景梵缓缓睁开眼睛,星眸沉沉,似一汪幽深不见底的寒潭水。
他将支着额的手放下,墨发随着动作自肩颈滑落,于背后披散开来。
“小华身边的那几个人,寻个机会解决掉。”
沈棠离的动作微微一顿:“不如就定在今夜。”
“随你。”景梵站起身,撩起帘子向外走,一步步下了楼梯。
虽已入夜,城中仍是万家灯火,街坊巷陌中的百姓三五成群凑在街边小摊处采买,不少搭了高台的店家办了诗会比武一类活动,邀人参加。
笙歌鼎沸间,年轻的男男女女头戴簪花,盛装打扮,互相邀约着向河边的明火灯会走去,人人脸上盈着火红的明光,透出甜蜜的笑意。
云殊华同江澍晚逛了一会便走散了,独自一人在这样甜腻的氛围之中愈发觉得难受,便快走几步离开了正在斗诗的高台,将要远离之时,只见一位手持折扇的锦衣公子款款走上前,对着大家作了一揖,道:“在下献丑了,今日在下便借着佳节,以河灯为题眼作诗一首。”
竖着耳朵听了半晌,他确定自己毫无这方面的天赋可言,便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向大街东方走去。
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锣鼓声,云殊华好奇地踮脚凑上前去看了看,原是城中临时组建的一支人马在舞狮。
舞狮队在售卖天灯的摊贩前绕了几圈,引得一大堆人涌过来看,随即又踩着鼓点远去。
“这位公子,今夜晚风正合适,要不要点一盏天灯许个愿?”
那摊贩主见灯火掩映下,云殊华唇红齿白不似常人,便斗着胆子上前小心问了一句。
“许愿?”云殊华指着自己,“老板是在说我?”
“自然,小公子风流倜傥,却未曾展颜,不如将心事画在天灯之上,将它放飞后便不用再担心了。”
尽管这话听起来无半分逻辑,云殊华还是忍不住笑了笑,说:“既然如此,劳烦您给我取来一盏吧。”
摊贩主眼疾手快将背后一盏刚刚糊好的纸灯笼递上去。
“有劳了,请问这盏灯要多少钱?我若是许好了愿,又要将它投往何处?”
“小公子,我这是小本生意,只需要您两个铜板,”摊贩主扬手指了指不远处飞满天灯的城河处,“您画好了前去河边即可,那里的风会带着天灯飞远,若是飞得见不到影儿,您所有的心愿定能一举实现。”
云殊华从身上摸出铜板掷给他,旋即左手接过灯笼,笑道:“谢老板提醒。”
他走到一处无人站立的货架前站好,单手将轻薄的天灯在眼前晃了几圈,随即从前襟口袋里摸出快要用完的铅椠笔,轻轻在上方试着写字。
许是材料特殊的缘故,铅粉在灯笼上留不下任何字迹,且云殊华生怕自己手下一个使力将灯笼扎破,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
他又凑到摊贩前借了一支毛笔,那摊贩主忙着张罗别的生意,并未管他。
云殊华右手执笔,蘸了蘸墨汁,思索着写些什么好。
想了半天无果,不如画一幅画。
就决定画莲花。
他轻轻将笔尖触在灯笼纸上,黑漆漆的墨水一触便晕染开来,滩成一大团浓黑的颜色,将他吓了一跳。
云殊华颤抖着手画了半朵,剩下的却是怎么也画不下去了。
四周笙乐阵阵,街边谈笑喧闹,无人注意少年此刻为难的神色。
正迟疑间,忽见一只修长好看的大手自右侧伸了过来,将云殊华的手轻轻攥住,带着那支湖笔游走向上,左侧的手引着他捏紧纸灯笼的骨架,顷刻间,半朵栩栩如生的莲花便画了出来。
淡淡清莲香气萦绕,景梵在他耳侧沉声开口。
“画莲花不难,小华要认真学。”
云殊华听出身后男人的声音,手指紧张地捏着灯笼纸。
不知是不是街边红灯映照的缘故,他的双颊悄悄爬上一抹淡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