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甘棠遗爱

第二日一大早,朝岐果然派了人来接,云殊华一行六人稍作休整,随后跟着使者一同踏上磬苍山。

同清坞与洛圻相比,这里不像个清修的仙家之地,倒像是一个繁荣富庶的山庄。想来景梵的玉墟殿算上新添的云殊华也就四个人,可这位南域赵域主的山庄大约有百十来号人不止,且人人各司其职,往来憧憧井然有序,丝毫不输气派。

不止人多,殿宇也多。云殊华只从远处打量一眼,便觉得那些巍峨壮丽的大殿令人眼花缭乱,各类镂金挂件摆什等等层出不穷。

看着这些镶金带玉的景物,赫樊煞有介事地皱眉点评道:“磬苍山如此奢华铺张,师弟们在此又怎可能静心修道!”

“赫师兄不必担心,”负责接待的一名南域小弟子笑说,“此为我域一直以来的传统,若是去了旁的什么无名小派,所见之景也是如此,无怪乎师兄怪罪,实乃我域习惯所然。”

南域就是这样的富贵宝地,外乡人觉得浪费,本地人却觉得这很正常。

跟在身边的云殊华想到自己曾在玉逍宫度过两个月的奢靡生活,不由得赞许地点点头。

随后,磬苍山弟子领着他们走进一处正殿,两名器宇轩昂的男子穿着孝服上来迎接。

“各位师兄,这便是我们磬苍山的大师兄与二师兄,自仙尊仙逝后,磬苍山便一直由两位师兄在打理。”

小弟子介绍完,便恭敬地退下了。

来者即是客,为首的男子对着几人拜了一礼,道:“在下乃是磬苍山大弟子骆怜,身边这位是展涪师弟;因近日落棺大典事务繁杂,有失远迎,对不住对不住。”

随后那名唤展涪的男子也面有愧色地道歉。

观他二人形容枯槁,面色憔悴,眼下乌青,应当是为了安排赵域主的后事而烦忧,其他各域弟子便纷纷走上前安慰起来。

骆怜强撑着笑容,应酬道:“多谢各位师兄弟远道而来,家师的灵位及玉棺现下就置于正堂之中,既是想吊唁,那便随我来吧。”

说罢,他转过身对着展涪道:“师弟,劳烦你前去知会偏殿的师弟们一声,令他们瞧着些时辰,未时一到,落棺大典便正式开始。”

展涪应下来,对着大家抱拳说:“失陪了。”语毕便转身迅速离开。

云殊华跟着弟子们向内室走去,只见眼前满眼素缟白衣,冷烛点点,幽冷凄清之意涌上心头,同在殿外时是两种感受。

期间,骆怜像是想到些什么,忽而开口问道:“听闻拜师大典上,景梵仙尊破例收了徒,不知今日可曾前来?说起来那日师尊病重,骆怜不得不在南域随侍左右,未能拜见。”

还不待云殊华反应过来,身侧的江澍晚就拍了拍他的肩:“嘿,殊华,叫你呢。”

“骆……”云殊华开口想叫师兄,又觉得这样唤辈分就乱了。

这几天同其他山上的弟子同吃同住时,大家都有刻意避开辈分的问题,谁料现在是想避也避不开了。

“原来这位便是云师叔,”骆怜率先开口,鞠躬道,“晚辈方才失礼了。”

这就是尴尬之处所在,虽则云殊华不过十七,比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年少,但论五域拜师的辈数却已经甩了他们整整一个辈。

“千万别这么说,”云殊华上前将骆怜扶起,温声道,“我入师门比骆……骆兄晚些,直接唤我名字便好了,切莫见外。”

骆怜道礼不可废,执意不换称呼。

几人进了灵堂,他挥退一旁的随从,悲恸道:“堂上便是家师的灵位,想必师尊在天之灵应当也是想亲自接待各位的。”

不知为何,这话说的叫云殊华背后一冷。

他眨眨眼,看向灵堂正中央放置的一口玉棺,心里有点发怵。

那玉棺当中躺着的正是南域域主赵霁,瞧上去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双眼紧闭,面色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苍白死寂,仿若衣着整齐地穿着华丽的衣袍睡去一般。

云殊华跟着江澍晚一起在灵位前吊唁,再转过身时,骆怜已经离去,约莫是去处理别的要事了。

“现在距未时还有几个时辰,我们不如在这南域转转?”江澍晚提议。

“可以是可以,但你答应我,千万别打扰人家办丧事。”云殊华说。

“那是自然!”

江澍晚俊眉一挑,笑着拉起云殊华的手便向外走,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着他的手指。

二人悄悄溜出正殿,云殊华忍不住将手抽回。

江澍晚停下来疑惑道:“怎么了,不是说来出去转转吗?难不成你还想守在赵域主的棺材旁?”

“自然不是……”云殊华瞧了自己的指尖一瞬,欲言又止道,“我们接下来去哪?”

“哦,我知道了,你刚刚该不会是害羞了吧,”江澍晚并不回答云殊华的问题,反而睁大眼睛说,“殊华,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从前一直都是这样,为何感觉从玉逍宫逃出来后,你比从前心思重了些?”

“胡说,我才没有。”云殊华衣袂翻飞,迈开腿自他面前快步走过,向后山处走去。

身后的江澍晚却并未快步跟上,他伸出方才拉着云殊华的那只手,垂眸看了一会,眼神变得有些晦涩。

磬苍后山景致优美,花木怡然,阡陌交错。

云殊华同江澍晚在花园里逛了一个上午,巳时两刻便被南域弟子唤去吃了午膳。

展涪在饭桌上对着众人道:“未时大典就要举行,在下只好择此时开膳,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展师兄莫要说这话,一切以落棺大典为重,我等自然体谅。”赫樊一脸正色。

随后大家默不作声地吃饭。

眼下正是服丧期,膳食自然以清淡为主,云殊华扒了两口米饭,拣起几根菜叶嚼了嚼,随即放下筷子不动了。

是真的很难吃。

后半程他借故离开,在殿外散食。

绕过正殿的灵堂,云殊华恭敬地对着玉棺内赵域主的尸体鞠了一躬,随即走到敞开的侧殿门前随意望了望。

磬苍山这几座大殿的布局颇为奇怪,两侧偏殿并不像寻常一般用作书房或是休憩之地,倒是放着许多兵器摆设。

云殊华好奇地迈了进去,入眼便见墙上一把精致小巧的弓。

这弓比寻常的制式短了一半,竹节做成的弓身坚韧而平滑,看上去非常漂亮。

云殊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几乎天天都要晨起练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弓箭,他右手握着弓身,左手从墙上挂着的箭筒中取出一杆鹰羽制成的长箭,抵在弦上试了试力。

大小、力度恰好合适。

云殊华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番,时不时拉着弓作出预备射箭的姿势。

忽而一阵穿堂风吹过,窗纸被震得呜呜响。

他莫名感觉身后有人在看着自己。

云殊华脊背一凉,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去,四周没有一个人。

极轻薄的白纱飘在灵堂上方,正殿除了他之外再无其他人,只有一口尚未合棺的玉棺横在不远处。

“……”怎么回事,这个世界里的设定应当是没有鬼的啊。

云殊华深呼吸几口气,转身看了看手里的弓箭,心绪缓缓平静下来。

想什么呢,真是自找烦恼。

他将那柄短弓放在手上掂了几下,随即将弓横在眼前,转过身对着敞开的侧门徐徐拉开一只羽箭。

视线聚焦到箭尖处,云殊华眯了眯眼睛,看得聚精会神。

就在此时,眸光所及的终点,也就是那口玉棺,动了两下。

云殊华怔愣一下,将手中的弓握得更紧了。

刚刚他没看错吧,棺材动了?

棺材真的动了。

云殊华倒吸一口冷气,将短弓随手扔到一旁的木桌上,不动声色地化出佩剑向灵堂中那口棺材挪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他将剑横在身前,向玉棺内一看。

哪里还有什么赵霁的尸体?!

意识到尸体就在自己眼前不翼而飞之后,云殊华惊诧不已,一时间尚不能回过神来。

他当即走上前去,里里外外将棺材翻看了一遍,均未发现赵霁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已故之人还能突然诈尸?!

他简单思忖了一番,抬脚便要向殿外走,可刚要迈出正殿大门时,腿脚又自觉地收了回来。

午时刚过,再过几刻就是落棺大典,倘若他从这里走出去,整座磬苍山之内窃取尸体最大的嫌疑将落在他身上,届时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云殊华向空旷的殿门外瞥了一眼,愈发觉得这是为他设下的一个局。

他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当即返回侧殿,走到殿室最深处,将通往后山的窗子打开,飞快地翻了出去。

将窗户紧紧闭阖,云殊华快步向众人吃饭的膳厅走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他在某道回廊拐角处遇见了急匆匆走过来的朝岐。

“你怎么还在这里?!”朝岐蹙眉喝道,“还不赶紧跟我去前厅?落棺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二话不说拽着云殊华向正殿门口跑,还未走几步便看到有小侍慌张地奔过来。

“朝、朝岐师兄,域主大人的尸体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