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云书没说什?么,乖乖地梳洗吃饭。
等三人沉默着把早饭吃完,邹平章把碗一推,一刻都等不得?似的起身,“走?吧。”
声音低沉,只说了这两个字,就?一马当先,拎起他平时上?课装教案的皮包,带头出了门。
邹云书一言不发,默默跟上?。方进神色复杂地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看,也启步跟上?。
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三个人便不太方便了。
这年头小轿车稀有。邹平章倒不是买不起,只是他穷苦日子?也过惯了,不喜铺张,不然也不至于守着一堆家业,偏住在单位家属楼里。
这是他第一次有些后悔没有买一辆小轿车。因为实在是一刻也不想再?耽误。
出租汽车刚刚兴起,整个青城一共也没几台,能?碰上?纯属运气。
显然,他今天运气不太好。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邹平章拦了一辆摩托三轮车,三人勉强坐下,除了跟开车的师傅报目的地之外,仍然没有人说话。
就?这样一路到了军区大院。
给他们开门的是曾玉树,小孩儿第一眼先看见了站在最前边的邹平章。
他对?这个姑父印象不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偏了偏,就?看见了他侧后方的邹云书和方进。
不由眼睛一亮,激动道:“姐,进哥哥,你们来啦,太好了,有人跟我?玩了!”
邹平章心下诧异。这想必是曾成的儿子?,他竟然认识阿进?
这时,曾母也从小楼里出来了,看见邹平章带着外孙女,还有一个不认识但?却莫名觉得?眼熟的男孩来家里,颇为惊讶。
她有些时候没见过这女婿了。
“云宝,怎么这时候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她习惯性地忽略掉邹平章,只跟外孙女招呼道。
平日里,邹平章是很?有眼色的,一般不往他们跟前凑。不得?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也不会不顾他们的意愿上?赶着搭腔。
今天却一反常态,没等外孙女回?话,直接把话接了过去,“妈,爸他在家吗?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说。”
他面色过于沉重,曾母一时间没来得?及反感他的称呼。蹙眉犹豫了一下,就?听他又补充道:“关于婉婉的。”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曾母脸色刷一下白了。
女儿去了快二十年了,至今家人也很?少直接提起她的名字,乍然一听,情绪几乎无法控制。
虽然因为女儿当年的事对?邹平章成见极深,可曾母却也知?道,他是个稳重、得?体的人。见他几乎失态,又如?此郑重其事,便也不再?与他纠缠无关的事,侧侧身,“都在,进来说吧。”
等邹平章进去后,她落下两步,走?在邹云书身侧,拉住她的手?,轻声问:“云宝,你没事吧,我?看你这孩子?脸色不好。”说着,又嘟囔道:“前些时候走?的时候就?不对?劲……”
邹云书浑身有些紧绷,被握着的手?也带着僵硬,勉强扯出一个笑,摇摇头,没说话。
一旁,曾玉树则跟在方进身后,像个小尾巴,叽叽喳喳,“进哥哥,你是来跟我?姐提亲的吗?”
这话并未放低声音,一旁的几人都听了个正着。
邹平章脚下一顿,险些绊着自己,不过也只脚步凌乱了一瞬,就?又继续往前走?了。
曾母却是不禁瞪大了眼,停住脚步,转身看向那?个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少年。
他仿佛是愣住了,而后像是意识到有人正盯着他看,不自觉也回?看过去。却在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又慌乱移开,“我?……”
还没来得?及憋出什?么话,邹云书反倒先开了口,“小树别乱说,没有的事。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语气低沉,有点急切,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生疏。
曾玉树撇撇嘴,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好像,他说这话的时候都已经做好头上?挨一记的准备了,却被轻飘飘放过,此刻反而觉得?脑袋上?隐隐不舒服。
方进心下一凉,刚才有些荡漾的心思一下子?被浇了个透,便垂下头,也不再?说什?么。
曾母狐疑着,又启步,时不时偏头去瞄一眼方进,很?快几人就?进了屋。
老爷子?在书房,曾母也没招呼他们,进了客厅便直奔书房去喊人。
等人齐,邹平章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想了一会儿,默默从手?提包里掏出几张纸,倾身递给了曾父。
曾母见状,也凑过去,两人看了一会儿,却只看懂了报告的题目和最后一段结论。
不过医学用语有些晦涩,他们似懂非懂,曾母不由抬头,蹙眉道:“你到底卖什?么关子??”
经过这一会儿的冷静,邹平章终于捡回?了说话的能?力?,“这是亲子?鉴定报告。是我?,跟阿进的。”声音晦涩。
说着,伸手?握住坐在他身侧的方进的手?,眼眶泛红。
邹云书是一个人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的,她面无表情,仿佛入了定。
曾家二老一下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久,才像是缓缓回?过神来,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曾母控制不住地“啊”了一声,声音颤抖着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什?么意思?”
不等邹平章说什?么,她忽然绕过曾父,上?前一把扯住邹平章的领子?,“我?婉儿为你拼了命,你就?是这样对?她的?啊?!”说到最后,声音近乎凄厉。
“我?曾家如?今跟你毫无瓜葛,你又为什?么非要到我?们跟前说这些?我?们家到底是怎么对?不住你这个畜生了,你非得?这样上?门来羞辱!”
一边说,一边撕打他。
其他人先是愣住了,而后曾父和邹云书齐齐上?前阻拦,“你先听他把话说完。”
曾母顺手?搂住上?前来劝阻她的邹云书,哭道:“云宝啊,我?可怜的孩子?,你的命苦啊……”
听下来,知?情的人都明白,曾母这是误会了。邹平章急得?坐不住,想说什?么,却被抢了先。
邹云书闭了闭眼,开口打断她:“不,命苦的是阿进才是。他才是你们的外孙,我?不是。”声音平静中带着细微的颤抖。
曾母呜咽的哭声一下哽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微微推开邹云书,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她,像是不认识她,或者听不懂她刚说的话。
话既已出口,邹云书反而真正冷静了下来。
她扶着看着已经有些无知?无觉的曾母坐下,低声劝了一句,“外婆你别激动,我?会慢慢跟你说清楚。”
然后回?到了她原本坐的单人沙发,捋了捋头发,将之前在邹家说的那?一番话,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后面增加了邹平章和方进一起去申城做鉴定这一段。
等她讲完,客厅里一时静得?让人害怕。
曾玉树快十岁了,已经有了一定的逻辑思维和意识,他也听懂了姐姐刚才说的那?番话。
姐姐上?次带他见了一次的进哥哥,才是他爸一直挂在嘴边的姑姑生的孩子??
而陪他一起长大的姐姐,跟他本来是没关系的?
他虽然自诩天不怕地不怕,此刻,环视一圈身边的亲人面上?沉重的表情,却忽然觉得?好害怕。
有一种,天翻地覆的感觉。
眼眶含泪地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直到看到坐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姐姐木然的表情,那?样陌生,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这一嗓子?到底是打破了一室令人窒息的静谧。
方进坐得?离他最近,不过他不会哄孩子?,只着急地看着他,手?扬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曾母也回?过神来,绕过茶几跑到这一侧来,抱起他哄道:“小树不怕,不哭……”
哄了一会儿,却不见好,一时也顾不得?其他,正愁着,曾玉树却忽然挣起来,冲邹云书伸手?,“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邹云书原本看着他不停地哭,心下也是着急,还非常抱歉。似乎是因为她,才惹得?这小孩儿这样。
不过她自认现在已经没有立场去做什?么了,只能?干着急。
却不料他这时竟一脸委屈地要她抱,定定地看了他几瞬,心里潺潺涌出一股细微的热流。
邹云书面上?终于有了情绪,她红着眼眶伸出手?臂,曾玉树见她这样,噌的一下跳下沙发,奔到她怀里。
姐弟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方进看着紧紧搂着曾玉树,哭得?无声无息的邹云书,心里拧着疼。
他记得?她从前很?爱哭的。遇到一点不如?意的小事,就?会对?着他哭鼻子?。
可是这一次她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却又变得?不爱哭了。
刚刚她说的那?些话,他曾经听过一次。那?时候他并不当真,所以根本无法感知?她的惶恐,只一意纠结在她为什?么接近他上?头。
如?果那?时候,他能?像小树这样,给她一个拥抱,那?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当初,是在她最惊慌失措的时候,又给她补了一刀啊。
所以她是不会再?理他了吧。
想到这里,鼻子?隐隐发酸。他忍了又忍,才把泪意憋回?去。
邹云书被小孩子?的善意感动得?有些失控,但?她精神一直紧绷着,很?快就?止住了哭,又安抚住曾玉树,终于让场面回?到了正轨。
接下来,曾母没再?开口,像是陷入了什?么思绪里。
曾父是经过事的,看起来还算沉静。他又问了邹平章几个问题,而后把视线转向一直一言不发的方进。
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这孩子?,长得?像阿成。”
曾母一个激灵回?神,也看向方进。怪不得?,她就?说,怎么在门口的时候一眼就?觉得?他眼熟得?紧。
外甥肖舅,这是又一个有力?的证据。
她双手?捂住脸,开始无声地流泪。
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一切,怎么面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孩儿,又怎么面对?女儿身上?掉下来的这一块肉。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曾父沉着脸,问邹平章。
邹平章早就?想好了,毫不犹豫地道:“我?要带他们回?一趟秀水村。这事,我?跟姓方的没完!”
曾父听他这样说,若有所思的眼神飘向邹云书。邹云书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好。”他看了邹云书一会儿,开口道,“你们这样说下来,那?刘氏当是知?道事情始末的,是要讲讲清楚。”
“我?曾家的女儿,不是这么白白叫人欺负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带着森冷的意味。
说完,到底还是对?邹云书又道:“云儿,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曾家的两位长辈跟邹平章还有些不同,他们是真正养了这个“外孙女”的人。
同吃同住十好几年,把一个几个月大的女婴养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其实说是外孙女,跟女儿也没有任何区别了。
这短短几十分钟内,很?难真实地把这种感情完全清零。
但?是到底是跟往日里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想再感谢一次一直追文还有给我评论的小可爱,是你们支持我很努力很努力地不断更的(工作太艰难了,真的太艰难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