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真相

方进听着,面色逐渐惨淡。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张张嘴,似乎有什么想说的,最?终却又闭上,只苦笑一声,而后问道:“你为什么就?这么相信一个虚幻的梦?”

邹云书心中无力极了,轻声回道:“很?快,你就?会相信了。”

她编造梦境之说是无可奈何。

不然,难道要?说自己去年回秀水村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刘文秀说起?

还是说自己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而这里、你们生长的地方,其?实只是一本书里虚构的世界?

都不可能。

可这梦境之说一旦出口,也必然会造成现在的局面。在事实被科学验证之前,她的说法肯定是没有说服力的。

从邹平章到方进,甚至是李青青,其?实都没有信。

只能再等几天了。她想。

只不过,今天话?既然说到了刚刚的份上,那就?趁这个机会,看能不能把?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挪开吧。

邹云书目光依次从邹平章和方进身上划过,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不自知?的沉闷,“爸爸,等你们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的时候,会让他们把?我带回秀水村吗?”

邹平章皱起眉头,正想开口,又被她打断。

像是生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她补充强调道:“是在我不愿意跟他们回去的情?况下。如果……他们因为我跟他们的血缘关?系,非要?强迫我回去,你们会帮我吗?”她的声音发?涩,像是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

“当然不会!”邹平章急急道。说着,突然感觉不对,又忙改口,“不不不,我是说我当然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

解释完,不赞同地瞪了邹云书一眼,“你都把?爸爸吓糊涂了。”

方进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和资格去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打心眼里,他是不信的。

邹云书又依次看了看他们一遍,怔愣着点点头。勉强笑了笑,道:“爸爸,我累了,想睡觉了。”

邹平章叹口气,摸摸她的头,“不声不响跑出去一下午,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能不累吗?”

“我就?随便逛了逛,散散心,天快黑的时候我就?往回走?了。”邹云书心虚道。

她不想让他们知?道李青青的存在。没有原因,就?仿佛,想把?异世而来?的那个自己,和这个她被迫承继的圈子切割开来?。这让她觉得安全。

没再问什么,邹平章拍拍她的肩膀,欲言又止了一下,到底还是让她进屋了。

第二?天,邹云书一早起床后第一句话?就?问,有没有联系M国那边,做亲子鉴定的事情?。

邹平章无奈,看了看时间,那边是傍晚,应该是方便的。便当着她的面,给他的姐夫安东尼打了一个越洋电话?。

电话?里,对方说现在的技术下,血液检测是准确率最?高的鉴定方式,但是血液邮寄到M国的可行性不强。

不过他听说这边也已经引进了这种?血液检测的技术,建议他们在国内先检测看看,如果出现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随时跟他联络,再想别的方式。

邹平章把?信息传达给邹云书和方进后,邹云书说:“我也查过,是在申城。”顿了顿,有些僵硬地看了方进一眼,“正好,不是说要?去江东跟李哥谈什么合作吗,让爸爸陪你一起吧,好吗?”

现在是暑假,邹平章时间比较松。早就?见识了女儿对这件事的执着,他已经没了挣扎,心里只想着赶紧把?这事儿了了,不然日子没法过了,便同意道:“对,这样的话?,顺便还能不耽误阿进那边的事,也挺好。”

说着看向方进,见他低着头一门心思吃饭,像是个局外人。

“阿进,这样的话?叔叔正好也可以陪你去见见那边的人,省得他们欺负你一个孩子。你看怎么样?”邹平章只得点名?问道。

方进也没抬头,只几不可察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行,咱们说干就?干,我一会儿去车站看看,买最?近一天的票,就?当去旅游了。”邹平章理顺了心思,心情?挺好,“云宝,你现在就?可以着手收拾收拾行李了,看要?带什么。你们女孩子东西多。”

邹云书捏着勺子的手顿住,抬头,“爸爸,我就?不去了。”

邹平章蹙眉,“那我们都走?了,只有你一个人在家怎么行?”

“我可以一个人啊……”说到这里,见邹平章一脸不赞同,只得改口,“要?不,我还去外公家吧。”

“不行。”谁知?道这个说法被更果断地拒绝了。

“你跟疯魔了似的,万一到时候不留神跟外公外婆说了这样的话?,我怕他们受不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邹云书没了办法。

不过她很?确定的是,自己不会跟他们一起去的。

尴尬不说,她实在不想在鉴定结果出来?的时候跟他们是待在一起的。

现在这样的安排最?好,到时候他们分隔两地,都可以有些缓冲的时间,再见面,场面应当不至于太过不可收拾。

在这个信念下,邹平章最?终到底没有拧得过邹云书,万般不放心地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岳父母那边,是真的不敢让她现在过去。

邹平章带着方进走?了之后,邹云书越发?平静。

经过这几天的适应,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铺垫和准备,迎接这场大变故,以及大变故后全新的生活。

只是回到来?这里之前的生活而已,也许稍稍比在那个开放包容的世界里艰难些,不过也还行,没什么大不了。

——

一周后的申城。

在申城中心医院检验科的门口,邹平章拿着手里的一纸报告,缓缓地靠着墙壁蹲了下去。

到后来?,像是双腿已经连蹲的动作都支撑不了了,又跌坐在地上。

刚拿到这张纸的时候,他的大脑仿佛停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等意识回笼后,才开始感到眩晕。

医生喋喋不休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最?开始的那一句:“根据报告显示,基本确定两名?血液样本的提供者?是生物学上的父子关?系。”

这句话?不停地在脑海中盘旋,等在科室门口的地上不知?道坐了多久之后,他才像是忽然想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猛地起身,因为发?力方式不对,一下没站起来?,反而又跌了下去。

这时,身侧伸来?一双手,扶住他的胳膊,微一使力,把?他带起来?。

站定,邹平章茫然地转头,看向身旁扶着他,神色木然的方进,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紧紧抱着方进,邹平章痛哭失声。

方进就?那样任他抱着,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似的。直到感觉肩头忽然一重,抱着他后背的手松了,才一惊,发?现邹平章竟晕了过去。

他急忙半拖半抱将?他带进最?近的一间办公室,语气焦灼,“医生,这里有人昏迷了!”

办公室不是他们刚才听检测结果的那间,这个医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了一跳,赶忙让他把?人抱到一张病床上,紧急做了个简单的初步检查,发?现脉搏、心跳都还平稳,然后才打电话?给急诊的同事,让他们安排带着人去逐项做检查。

折腾了一番,邹平章却始终没有醒过来?。

他陷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里。

是他还很?年轻的时候,从M国刚结束学业,他回到了祖国,进入青城大学执教。

那时候的他是天之骄子,意气风发?。自己亦是满怀抱负,迫不及待想要?在自己的领域里大展拳脚,一切都是那么的充满希望。

可一夕之间风云突变,他被从高高的天上抛进泥沼。在经历了家破人亡,以及非人的精神折磨之后,“流放”去了那个他至今都还不愿回想的劳改农场。

精神的摧毁是致命的。在农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不过没有想到,那样绝望的日子也没过太久。一个明媚的女孩硬生生闯进了他的世界,同时,也带给了他新的生命。

他们经过了很?多波折,最?终在一个穷僻的山村里结为夫妻,过上了虽不富足,但却无比幸福的生活。

那是他一生中最?最?美好的时光,甚至如果可以一直那样过下去,他愿意一辈子都不被“平反”,不被尊称一声“邹教授”。

他愿意一直做那个被目不识丁的乡民视为“反动分子”的、只会吃软饭的懦夫。

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至少他的婉婉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啊。

而不是……

梦到了这里,他感觉心脏有如窒息般的疼痛。

他不愿意去看那个他从不敢想象的画面——他最?心爱的人、他的妻子,在那间简陋的屋子里,用尽了力气、流尽了血,也没能等到他回来?。

可是他却并没能醒过来?。

画面从染血的屋子,切换成了那间屋子门口,他走?了十几年的那条乡间小道。

他无知?无觉地在前面走?着,身后,跟着一个又矮又瘦的小男孩。因为腿短,他跟得很?吃力,甚至后来?踉跄着摔倒了。

可他却什么都看不见似的,就?那么一味地往前走?。小男孩面无表情?,利落地爬起来?,继续小跑着往前,想跟上他。

梦里,他就?这样一直一直走?,那条路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而小男孩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把?他跟丢了。

后来?,他走?到了一片大雾弥漫的旷野。

四?处寂静无声,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他心慌起来?,拼命跑,拼命喊,想找到一点回应,可是什么都没有。

最?终累得跌坐在地上,心里空荡荡的,几乎再一次窒息。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却忽然传来?了噪杂的声响。

他听不出来?是谁。有些耳熟,他却分辨不了。

“你昨天听到方家闹腾的声音了没?”

“那么大动静,我就?住他家挨边,咋能听不见?哎你说,这个方大山家的也是奇了,盼了这些年好容易生了儿子,还又俊又乖,她可好,跟失心疯了似的,打起来?不要?命一样,竟回回都往死里打。”

“是啊,一口一个白眼狼、小畜生,那狠劲儿,啧啧,跟不是从她肚子里托生的一样。”

……

“他婶子,不是我说你,你跟咱娘置气是一码事,可孩子的前程是另一码事。眼看着都能考大学了,你不让他念了,说到底亏的不还是你吗?孩子出息了,还能少得了你的吃花?”

“李翠兰你她娘的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家三子是考不上大学,你不怕老了身边没个人,这会子倒来?撺掇着叫我儿子跑。这小畜生真跑了我上哪儿逮他去,这些年白养他个龟孙子?”

……

……

一段又一段争执吵闹的声音最?后交杂着混在一起,吵得他头痛欲裂。

“别说了!都别再说了!”

医院病房里,邹平章终于叫喊着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