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了这么?些日子,邹云书?自认对方进已?经很是了解。
他虽然看似冷漠,拒人千里,可实则为人宽厚,不爱与人计较得失。
她曾经问过他,从小到大她娘待他如何。他没说什?么?不好?,只说自己是男孩子,她娘让她让着姐姐天经地义,又说挨打挨骂在乡下孩子身?上?都是常事云云。
可她听得出,他话里对刘文秀没有什?么?感情,就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一样。
这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阿进这个人,其?实极重感情,但凡刘文秀真的让他感受过一丝一毫来自母亲的关爱,他都不至于是这种反应。
而方萍听了她的话之后陷入沉思的表情,以及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也让邹云书?更加坚信她的揣测。
邹云书?不再搭理她,侧首,看着屋里两个男人。他们?就那样站着,像是成了雕塑。
过了许久,邹平章终于动了动,却只是转转头,看向距他四五步之遥的方进。
就那样盯着他看,渐渐眼前开始模糊。
他是完全不相信邹云书?那一套梦境之说的,从科学的角度不相信,从感情的角度,更不敢信。
可是这屋里的氛围不知道怎么?了,竟就被她渲染到了这事儿已?经是铁板钉钉的情状,每个人都怔愣在当场,没有人开口,没有人反驳。
甚至,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放在方进身?上?。
越看,越觉得难过。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被这怪异的氛围感染了,也许是他那越看越觉得面熟的模样。
对,他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儿,竟觉得他长?得其?实像极了他那得有十几年没见过的小舅子,曾成。
待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的时候,邹平章不由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
身?子控制不住晃了晃,稳住身?形后,他哑着嗓子开口道:“云宝,你?别胡思乱想了,这是不可能的事。”说着,走到她身?边,“正好?箱子还没打开,走,爸爸把你?送回外公家,往后,不准再提这事了。”
邹云书?蹙眉,抬头,就听他又添了一句,语气坚定?,“也不准跟你?外公外婆提起,知道吗?”
闻言,她噌的一下站起来,直视着邹平章的眼睛,表情肃然地道:“你?就不想弄清楚整件事吗?你?不想知道谁才是……妈妈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吗?”
“住口!”邹平章怒吼着打断她,“你?给?我,住口!不许再说了!”
待咬牙切齿地吼出这一句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怎么?会不想知道?
可他不敢知道啊。
他的面前,邹云书?也是哭得泣不成声了。
邹平章长?叹一口气,“云宝,你?就这么?不想当爸爸妈妈的女儿吗?”
邹云书?抽泣着,回答得却很果决,“您是我见过最好?的爸爸。”
这话不是随便说说,她确实有过两个“爸爸”,而邹平章才是她心目中爸爸的模样。
在自己原本?的世界里,那个不出意?外肯定?是她的生身?父亲的男人,实在是让她一言难尽。
妈妈去世之前,她还小,记忆不那么?深刻,但是印象中至少她们?是个还算和?睦的三口之家。
后来妈妈病逝,很快,她的继母便带着继妹进了门。
那时候她才知道,有后娘就有后爹这句话,简直是民间智慧的结晶。
她不知道她的那位继母给?他使?了什?么?迷魂术,他在娶了她之后不久,就把她带来的、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改了姓名。
这原本?也不算是多大的事,可让她气得差点疯掉的是,他竟敢依着她的妈妈给?她取的名字去改!
邹云雁,邹云雁……
他就算想给?那个便宜女儿改姓他的姓氏,就不能自己动动脑子取个名字吗?为什?么?要?这样侮辱她已?逝的可怜母亲。
在那个女人笑眯眯地跟她说,以后要?改口叫她的“妹妹”“云雁”、而她也不方便再被称为“云儿”的时候,她毫不犹豫伸手给?了她一巴掌。
那是下意?识的反应,也让她挨了长?到近十岁的第一顿打。
她到现在其?实都梳理不清,对于为了给?那个异父异母的所谓“妹妹”改名,而让她失去了母亲从小喊到大的乳名“云儿”这件事,她究竟是什?么?感受。
因为真的说不清楚。
最初,满心里都是委屈,还夹杂着恨意?。只想不通,他们?凭什?么??凭什?么??!
后来,随着在心里和?那个“家”、那个“爸爸”渐行?渐远,她又觉得自己没什?么?感觉了。
那是妈妈给?她取的乳名,从她去世的时候起,其?实有和?没有就已?经没有区别了,因为她的妈妈再也没有办法喊她一声了。
那别人愿意?叫她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一群无关紧要?的小丑罢了。
她眼看着那母女俩跳来蹦去,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使?尽手段想让她和?那个男人生嫌隙,只觉得可笑。
她早就不在乎了。她们?又怎么?能再伤到她呢?
于是配合着她们?表演,再时不时恶心她们?一把,权当是逗乐子。
再后来,又觉得无趣,便不怎么?愿意?见到他们?了。从上?大学之后,她就没再回过那个“家”。
那个男人有时候也会打电话过来,多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张口就是训斥他不孝,她也不在乎。如果他真的会因为她不愿回去而生气,那她也只能祝他平安了。
虽然不想跟他们?沾边,不过钱却是没少要?,反正不要?白不要?。
那个男人在钱上?对她也不苛刻,他算是事业有成,不缺钱,自己好?歹是他亲生的,倒不至于真的冤大头到把全部身?家都拿去给?别人养孩子。
不停地跟她爸要?钱、要?贵重东西,也是她气那对母女的手段之一,还是非常凑效的手段。一直到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来了这里之前,她都仍然乐此不疲。
想到这里,不由失笑。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对邹平章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愿意?一辈子都是您的女儿。”
说到这里,偏头看了眼还立在不远处,一动都不曾动过的方进,眼里神色复杂,“可是,我不愿意?再享受偷来的幸福了。这种滋味,真的很煎熬。”
说完,吸了口气,又转向邹平章,闭了闭目,轻声道:“我前段时间有收集过一些信息,在江东的申城,有医院可以用血液检测亲子关系,是从M国引进的技术,在国外已?经很成熟了。”
她没再说下去,邹平章自然也不用再问她是什?么?意?思。
“即使?不去做检测,你?也会在心里相信它,坚信你?不是我的女儿是吗?”他问。
邹云书?偏偏头,紧抿嘴唇,没回答。
邹平章长?舒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几步来到方进跟前。抬手,似乎想拍拍他的肩膀,想了想,手却没落下去,又收了回来。
“阿进,你?都听见了吧?这事也跟你?有关,叔叔得尊重你?的意?见。”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眼邹云书?,又转回来,“云宝想我们?去做一个亲子鉴定?,你?同意?吗?”
方进闻言,终于有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个动作。
他微微偏了偏头,跟邹平章对视,眼神刚开始是没有焦距的,而后逐渐凝神,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像是一时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没发出声音。
邹平章看着他,补充道:“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会联系M国那边的朋友。你?大概不知道,云宝有个姑姑,不过去年已?经去世了。她早年定?居在M国,嫁了个外国人,她的丈夫就是一名医生,我可以托他安排,结果一定?是可信的。”
方进眼神微垂,长?长?的睫毛闪了闪,在抬眼时,已?是恢复了平日的镇定?。
他视线越过邹平章,看向坐在沙发上?发呆的邹云书?,开口道:“云儿,这是你?想要?的吗?”
邹云书?听到她的名字,猛一回神,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讷讷地点点头。
方进苦笑一声,“何必呢?现在这样不好?吗?”
邹云书?却坚定?地摇头,“如果是真的,这样很好?。可我知道,一切都是错的!”
顿了顿,声音里又带了哭腔,“我不愿意?再亏欠你?什?么?了,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
方进闻言,再一次收了面上?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开口道:“好?。那就如你?所愿。”
“邹叔,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你?跟我说就好?。”
说完,转身?面向方萍,道:“三姐,娘的意?思我知道了。不过我得晚几天才能回去。”
方萍环视了一圈,另外三个人都像是魂魄不全似的。她听下了全程,也被震惊得不行?,脑子里乱得厉害,胸口还有些她理不明白的感觉乱冲乱撞。
听方进这样说,她想了想道:“那我也不回去。不是我想赖在这儿,关键是这事没个说法,我一个人回去了,娘肯定?要?揪着我问啊,我不知道怎么?说。”表情苦恼。
邹平章道:“行?。你?也再等几天,之后……无论怎么?样,都再说吧。”
方萍得了这个说法,松了口气。
邹平章当即就拨了电话给?青城大学招待所,告诉他们?昨天方萍住的那间房要?多留几天。挂了电话,对几个孩子挥挥手,道:“我有点累了,想睡一觉,你?们?自己看着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