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公他们?钓鱼都得在大太阳底下一晒晒一天,还能有小姑娘喜欢这?个?”外婆有些?诧异地问。
邹云书笑笑,“不?是小姑娘啦,是男孩子。”
外婆听了更?加惊讶。自己这?个外孙女她是知道的,除了林家那个小子,轻易不?跟男同学说话的。
这?离开了一年,竟然还跟男同学交朋友了?连人家的爱好都清楚,那肯定不?是普通的同学。
想着,就问了出来。
谈起方进,邹云书控制不?住话多起来,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方进多聪明多稳重。
外婆听着渐渐觉出不?对劲来,却也没打断她。只在她讲完一段停顿的时候,若有所思地对她道:“云宝啊,你虽然不?小了,可毕竟还在上学,过一年就高考了,现在可不?能分心知道吗?”
外婆比邹平章通情达理很多。
也许是她年轻那会儿十七八岁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纪,所以她没觉得已经快十八岁的邹云书对男同学产生了好感有什么问题。
只是到底现在跟旧社会情况有变,还上着学,又高考在即,得教她注意着点。
话没说得很明白?,可邹云书做贼心虚,几乎一秒钟就懂了外婆话里隐藏的意思。话匣子一下子关住了。
支吾了几声,她红着耳根嗯了一声道:“我知道的。”待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几乎是在外婆面前默认了这?本打算瞒着的“早恋”。
让她惊讶的是,外婆对这?回事并没有像她爸爸当初觉察到自己貌似对方进有不?一样的情愫的时候那样激烈反对,心中默默踏实了一阵。
又聊了几句,听见外面有动静,是外公回来了。
祖孙三人便起身出去看?。
只见院子里,一老一少两个人正在整理东西,估计是钓鱼用?具。邹云书认出来,年轻的的那个是外公的司机。
他们?身边不?远的地点有一个她来的时候还没有的红色塑料桶,里面应该是外公今天的战果。
见三人出来,外公直起身,笑呵呵地招呼邹云书,“云儿回来了啊。来看?外公给你钓的鱼,今天中午炖汤给你喝。”
不?出意料,邹云书果然对这?算是初次谋面的外公也有着天然的亲近之感,就像刚刚对外婆和表弟一样。毕竟是养育这?具身体十六年的至亲。
见老人宠溺地跟她说着话,她不?由自主地笑出来,“让我看?看?外公给我钓的鱼。”
一边说着,一边从廊下往院子里走,想去看?看?桶里的鱼。
一看?,果然是好大的鱼,只两条就差不?多占满了整个桶,不?禁感叹。外公见她惊奇,笑道:“这?可不?算大,你没见过水田里的稻花鱼,那才叫肥呢。”
邹云书闻言愣住了。
这?句话她不?久前才听过,从方进的嘴里。
顿了顿,她扯出一抹笑意,“我没见过,不?过我听一个朋友说过,他家田里就有。”说着上前一步,“外公,我那个朋友也很喜欢钓鱼的,下次你可以带他一起去钓鱼吗?”
身后跟上来的外婆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
云宝说的这?个跟她关系可能不?一般的朋友,不?是她的同学吗?家里怎么会有田?
想着,就问了出来。这?个问题在她眼里是非常重要的。
邹云书不?知道外婆为什么这?么问,不?过她有心先在所有方进的亲人面前提及他,甚至让他们?在知道真相?之前认识他。
她想着,如果注定有一天会被告知他们?真正的亲人另有其人,那么相?较于完全陌生的人,一个已经认识的、并且是他们?很喜欢的人,一定是更?容易接受的吧。
至于他们?会不?会喜欢方进,她毫不?怀疑。
谁会不?喜欢方进呢?更?何况他们?有天然的血缘联系。
斟酌了一下,邹云书回答道:“外婆,他不?是我同学。”顿了顿,接着道:“他家是秀水村的……”
谁料话还没说完,却被外婆打断。她一改之前的温和慈爱,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冷硬,“云宝,往后不?许你再跟他来往!”
邹云书彻底愣住了。
外婆待原主有多疼爱,除了脑海里留存的记忆外,她今天从进门?起也已经完全感受到了。而?且刚才的交谈中,她也没有感觉到她对她交了这?个朋友有任何不?悦的情绪。
可此刻,她非常清楚地看?到,面前的老人紧蹙着眉,眼睛里满是执着,甚至愤怒。
是因为,她说了方进不?是她的同学,而?是秀水村的人?
一旁外公和正在帮忙处理钓鱼工具的司机,还有小表弟也都被震住了。
不?明就里,却也看?出来老妻不?对头,外公便让司机先回去。等人走了,他揽住老妻的肩膀,“英子,你看?你把孩子吓的。”说着,便带着她往屋里走,“来来,咱们?有什么话进屋慢慢说。”
进到客厅里,气氛依然冷肃。坐定后,邹云书试探地问道:“外婆,怎么了嘛,刚才不?还好好的?”她还不?能确定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外婆反应这?么大。
外婆蹙眉瞥了她一眼,眼里是她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两次。二?十年前我没拦住你妈妈,现在,你要是还想走她的老路,除非等我死了!”
一句话说完,竟落下泪来。
邹云书没有第?一时间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过稍微转了个弯,便明白?了。
看?着被外公揽在怀里已经痛哭失声的外婆,她再多的辩白?也说不?出口了。
女儿的早逝是老人心里迈步过去的坎吧。即使已经如她所说,二?十年了,可丧子之痛又怎么会是时间能够带走的呢?
而?且,如果曾婉是因为不?可控制的原因离世?,大概也还好些?,可听她言辞之间,似乎对当初没有尽力阻拦女儿下乡有无尽的悔恨,仿佛这?些?年一直在坚信,要是当初能拦住她,那她就不?会在芳华之年凋零。
也许是这?样吧。
可邹云书不?知道,方进的妈妈到最?后有没有后悔。
这?是上一辈人的悲剧,斯人已逝,她后不?后悔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活着的人,从来没有释怀。
所以早上爸爸把她送到家门?口便离开了。
在她的记忆里,这?些?年来,除了每年过年让他见一见女儿之外,邹平章跟曾家几乎没有任何接触。原主跟着他生活之后,他便连过年也不?被允许来探望老两口了。
即使不?像曾成?那样直白?,曾家的人也一直在以拒绝的姿态表达对邹平章的不?谅解。他没有照顾好他们?交给他的宝贝。
客厅里安静极了,谁也没有再说话。曾玉树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却也极有眼色地窝在沙发里,只一动不?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等外婆的哭声终于转为小声抽泣,外公才开口,声音也比在院子里说话时低沉,“好了,先不?说这?些?了,孩子刚回来,别吓坏了她。”
说着转向邹云书,“云儿,你带小树出去玩玩吧,我劝劝你外婆。”
邹云书乖乖点头,起身过去牵起表弟,犹犹豫豫地看?了眼外婆,欲言又止。
外公以为她担心,冲她摆摆手,“没事孩子,别怕,等你们?回来外婆就好了哈。”又交代一句,“别走远,就在院子里玩。”言语间还是把已经快十八岁的女孩当小孩子一样叮嘱。
莫名的就牵扯起了外婆的丧女之痛,邹云书心中十分愧疚。临出门?前,想了想,还是转身说了一句,“外婆,你放心,我会听话,不?会让你担心的。”
她确实不?会让她担心。虽然不?是她想的那种担心。
说完,牵着曾玉树的手出去了。
到了大院,曾玉树才稍微活泼了一点。他先抬头觑了觑邹云书,见她面无表情,眉头微微蹙起,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噎了噎,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又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眼看?就要走出大院了,曾玉树才扯了扯邹云书的手,“姐,爷爷说不?让出去。”
邹云书回过神来,微顿了下,笑着低头对小树苗说:“你这?一回倒是听话,以前不?让你出去也没见你这?么乖。”
记忆里,这?个表弟可不?是个省心的主。不?过看?他刚刚的表现,倒不?是个混球熊孩子,小小年纪还挺有眼力见的。
曾玉树又抬眼觑了觑她,见她脸上有了笑模样,这?才在心底松了口气,语气听起来有点吊儿郎当的意味,“我不?放心奶奶,就不?想出去玩了呗。”
邹云书愈发觉得这?孩子乖巧懂事,宠溺地揉了揉他头发,道:“奶奶有爷爷哄呢,咱们?回去就添乱,在外头待一会儿吧。”
曾玉树嗯了一声,表示明白?。
两人便又手牵手往回走,打算找个地方坐下来等。
路上,见邹云书情绪貌似好了些?,曾玉树试试探探道:“姐,你刚刚是不?是想妈妈了?”
刚才家里发生的对话,他没怎么听懂。不?过他听到奶奶说了姐姐的妈妈,也就是爸爸经常跟他提起的姑姑,奶奶是因为想起姑姑才哭的吧,姐姐看?起来也很难过,一定是想妈妈了。
他想安慰安慰姐姐来着。
看?着昂着头、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她,一脸关怀的表弟,邹云书愣了愣。
刚刚在想妈妈吗?
却也没有。
她在算她现在手里有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