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云书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岔开话题到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上,眼神中不由透出疑惑，一时没有说话。
方进像是对这个问题很执着，微微挂着点笑意,就?那样与?她对视着，等?着她的回答。
邹云书见他这样,眼珠转了转,开始认真?回想。
站在?方进的角度上，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去年,在?秀水村。
可是讨厌的是,那会?儿那个人还不是她啊。她只凭这具身体的记忆知道这件事，记忆中,他们是在?路上打了个招呼……
“是在?秀水村里吧，怎么说起这个呀？”
方进见她掩饰不住的困惑模样，挑眉笑了笑，“没什么。只不过那一回,我就?是刚从满是稻花鱼的水田里出来，忽然想起来而已。”
邹云书恍然点头?，“哦，好?像是哦，我记得你裤子卷得老高了,哈哈哈哈。”
细细回想，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帧画面。
他一身泥泞，从乡间小路上迎面走来。即使满身狼狈，却还是那么醒目。邹云书暗暗想。
方进本来不想说了的，听了她的话，到底没忍住，撇了撇嘴,“嗯，我当时身上带着田里的泥巴，停在?你和邹叔面前的时候，你还躲我来着。”
从在?青城第一次再见到她时起，就?一直卡在?心头?的这话，还是就?这么说出来了。等?到脱口说完，他又懊恼起来。
她会?不会?觉得我太小心眼了？这么小的事，记到现在?，确实是不够洒脱啊。
邹云书呆呆地微张了嘴，“啊？”了一声。
方进赶紧侧身，转而盯着浅滩里游来游去的几尾小鱼，转移话题：“下回来，如果有时间，我们可以?抓几条鱼烤来吃。”
虽然不久之前还对这清澈河水里的鱼儿很感?兴趣，这会?儿邹云书却没有接这一茬，她还沉浸在?刚刚方进的不对劲之中。
过了几瞬，像是想通了什么，她突然轻笑出声。
方进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她却像是停不下来了，越笑越开心，最后笑到弯了腰。
等?终于停下来，邹云书直起身子，脸上还残留着未尽的笑意，道：“你就?当我是太爱干净好?了。”
说着，歪头?想了想，而后蹲下身，从地上抓了两手的泥沙，伸手，都抹在?了身边人的褂子上。
方进被?她猝不及防的偷袭弄得愣住了，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面上刚挂上一丝惊讶之色，随即便被?更大的惊讶掩盖。
抹了两把泥沙在?他身上之后，邹云书再次伸手，环住了方进劲瘦的腰。
她松松地揽着他腰，把头?轻挨在?他胸膛，近到能?清晰地听到胸腔里的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你看，那么爱干净的我，现在?也完全?不会?躲着身上都是泥巴的你啦。”邹云书说着，松开手离了他的怀抱，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笑道：“是不是可以?忘记那件事了？”
方进目瞪口呆，浑身都僵硬了。
直到邹云书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喂，魂丢啦？”他才咯噔一声回过神来，踉跄着后退两步。
刚才被?她贴着的胸口，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你……我……”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邹云书好?整以?暇，双手背在?身后跟上前两步，又来到他的跟前，歪着头?笑，“我问你，是不是可以?不记仇了？”说着，又半真?半假道：“嫌弃你的那个可不是站在?你面前的我，或者，需不需要现在?的我再证明一遍？”
方进连连摇头?，“不，不用……”顿了一顿，还是辩驳道：“我不是记仇，真?的。一直记着，只是因为就?是那一刻我知道了，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说到这里，他微垂了眸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邹云书没有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她语气严肃地问道：“现在?呢？你现在?还这样认为吗？”
方进听到她的话，不得不抬眸看向她，眼神里还带着些茫然。
“方进，我没有跟你说过吧，你是我这么多年里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最好?的那一个。”邹云书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神色郑重道。
方进面上原本的茫然渐渐被?惊诧取代，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
“你不用怀疑，就?是这个意思。你是最好?的，也会?得到最好?的一切。所以?不要再说我们不一样的话了好?吗？我听了会?难过。”邹云书道。
方进只觉得心口滚烫，眼眶有些发热，可是他不敢再去想她这些话背后的深意了。
胡乱嗯了一声，他转身，面向江水的方向，睁大眼睛眺望远方的江面，把眼里的湿意逼退。
邹云书也没有再开口，两人静默着立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方进像是平复了情绪，转头?，看向邹云书，“我送你回家吧。”声音有些沙哑。
邹云书和他对视片刻，展颜一笑，指了指落日的方向，“天还没黑，我还不想回去。”
说着，蹲下身，捡了一个小石块，在?地上画着玩，边画边道：“方进，我们聊会?儿天吧。我都没听你说过你的家里人。”
方进侧头?看了看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跟着蹲下身，问：“你想听什么？”
“唔，就?说说你家里人吧，你妈妈、爸爸，还有三个姐姐是吗？她们对你好?吗？你爱她们吗？”
方进闻言，不由嗤笑出声：“什么爱不爱的，太奇怪了吧。”想了想，又解释道：“在?我们那里，没那么多讲究，我从小到大，吃饱穿暖都是难事，根本不会?想这么多。”
“那你家里人对你好?吗？”邹云书追问。
在?被?她问起之前，方进从没想过这种问题。
家里人，对他来说也只是被?老天爷安排在?一起的人罢了。大家聚在?一起过日子，干活、吃饭，凑合着活得下去。
他着实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诚实道：“我不知道。”
邹云书有点着急：“怎么会?不知道呢？”想了一想，换一种说法：“那我问你，你妈妈打过你吗？她得了好?东西会?优先考虑给你吗？你跟你的姐姐们起争执，她会?向着你吗？”
方进抬眸，失笑道：“这问题这么重要吗？”
邹云书认真?点头?。
他便收了笑意，认真?想了想，答道：“这两年好?些，小时候她经常打我。不过在?我们村，家家户户都打孩子，这没什么。”说着，笑了笑。
“至于好?东西，你是指像糖、肉、布这种吗？这些东西家里得的也不多，要说优先给谁，倒也没有。唔，反倒是有几年光景不好?，粮不够吃，她说我是男孩儿禁摔打，都是紧着几个姐姐先。”他语速很慢，像是边回想便说，“这也是应该的。”
“跟我姐吵架打架这回事，我印象中还真?少有，不太记得了。我从小就?不爱跟人起争执，我妈也让我让着我姐，所以?这种事很少发生。小时候偶尔跟我三姐闹过几次吧，最后都是我妈逮着我揍一顿就?完事了。”说到这里，他无奈笑笑。
邹云书听完，若有所思，“我听说，你妈妈生了三个女儿才得了你这个儿子，我以?为她会?很偏爱你。”
“偏爱谈不上，要说起来，按照你刚才问的那个意思的话，大概就?我奶对我还算好?吧。”方进无所谓道。
“那你爸爸呢？”
“他？”方进轻叱一声，“我跟他不算熟，他平时不怎么在?家，谈不上好?不好?。”
想到从他有记忆起就?开始听的关于他爹跟村里李寡妇的流言，方进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没必要污了她的耳朵。
想到家里那一堆糟心事，他甩甩头?，“其他也没什么了。”
邹云书听出他不想提，便也止住话头?。
她早就?好?奇他在?秀水村的那个家里的事了，今天正好?有时间聊起来，便问一问。
听起来，他在?那里不仅物质条件差，过得也并不好?。
心头?发堵，邹云书勉强笑笑，转眼看向他，道：“我会?对你好?的。”
方进闻言，挑眉，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她没再说什么，只又笑笑，站起来。感?觉脚有点麻，原地蹦了两下，“走啦，太阳快落没了。”说着，便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方进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灰，笑着跟上。
路上，邹云书道：“我们下个星期期末考试，之后就?要放暑假了。正好?，咱们以?后就?可以?不用每次都是晚上来了，不用担心天黑。”
方进点头?应是，两人又合计了一下时间，定了下一次在?邹云书暑假的第二天早上见。
“这里路不好?找，而且你一个人不安全?，到时候我去你家里接你吧。”方进道。
邹云书想了想，虽然比较麻烦，但她确实不太敢一个人来这里，而且也确实没记住路线，于是点头?道：“好?。不过到时候我们还在?学校门?口见吧，这样你也可以?少走一段路。”
其实是担心如果去家里的话，即使是在?楼下等?，也容易被?爸爸发现。
心下暗暗叹了口气，怎么莫名真?的有了一种瞒着家长早恋的味道呢？
天地良心，他们是学习互助小组来着……至少现在?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