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的恍惚持续了许多天,她以为自己的身子亏空至极,月事也乱七八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孩子。
小腹还很平坦,里头竟然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这阵恍惚持续到初春,小腹隆起,让她有了为人母亲的实感。这段时间她不被允许下床,所有衣食住行都由杭蓁一?力安排,她也乖乖听话。
杭蓁配好各种形状、各种味道?的药丸送过?来,她便一?股脑吃下,过?了两个月才后?知后?觉,这段时间里内力反噬好像没?再发作。
这天杭蓁又来把脉,面?色是这些?日子一?贯的冷淡,语气却温和多了,“情况很好,你这孩子来得很是时候,恰好供我用药,引去部分内力,剩下的内力你已经可以承受,好好修养便可。”
“把内力引去孩子身上,会不会对?他不好?”
杭蓁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一?定有影响。”
桃枝双手默默护住小腹,“夫子,你连襄桃也拦在外头,不许见我见沈家的任何人,你是一?早便做了决定,要牺牲这个孩子吧。”
杭蓁在一?旁把药丸化进?热水里,不曾看她一?眼?,“你们还年轻,以后?何愁没?有。”
“我能不能……”
“你想都别想!”杭蓁端着药碗过?来,捏住她下巴灌下去,她被呛到,她也不放手,居高临下、目光冷傲。
末了,她抹着嘴角药渍剧烈咳嗽,杭蓁站起来,放下药碗,用布巾慢慢擦手,“你已经做了许多蠢事,如?今别再跟我来妇人之仁这一?套!内力反噬原本无解,多亏这个孩子才得一?解围之法,但你要把他生下来,也只?能用你自己的命来换!”
桃枝咳嗽许久才停下,含泪的眼?睛与杭蓁默然对?视,她觉得难过?,可是她太能理解她了,她们分明是同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于是她抹去眼?泪,“姑姑,”她第一?次这么称呼她,“我都听你的。”
杭蓁叹了口气,“好好休息,每日喝药,半月后?,大功告成?,我便帮你把死胎流掉。”
桃枝羽睫颤动,微微点头,杭蓁见状很是满意,多安慰了一?句:“你是个聪慧的孩子,乖乖听话,别做傻事,往后?,你们一?定还能再有孩子。”离去前嘱咐道?:“庚儿来信,一?月后?将回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庚自从大年初一?婚礼那?日,接到福州布防首领路酉的密保,大批倭寇忽然侵袭,沿海防线岌岌可危,他迫不得已要亲自去处理,这一?走就是两个月。
桃枝倒也没?多想他,因为他根本不给她想念的机会,每日一?封信送回来,问得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琐事,比日吃了什?么睡了多久,有没?有想他之类的。幸好她从不需要担忧回信,有杭蓁一?手包圆了。
伺候的丫鬟她不认识,也懒得去认识。药一?次不落,除了偶尔喉咙泛酸,小腹日渐隆起,她竟然没?有半分不适,有次她抚摸小腹,担心孩子已经没?有了,却听见里头一?声滚动,孩子在跟她击掌。
一?丝喜悦牵动她的心,她又按一?下,孩子也动一?下,丫鬟恰巧推门进?来,“夫人,今日这样开心呢!”照旧把药递过?来。
她嘴角的笑意淡下去,手也离开自己的小腹,接过?药碗,仰头喝下。
“杭夫子这几日事忙,没?能亲自来看夫人,还特意吩咐奴婢一?定要看紧了夫人喝药,等夫子明日回来,夫人就能彻底好全?了......”
明日,杭蓁就要过?来下最后?一?副狠药,然后?,她便会会把身体的所有负担一?同撤下,包括折磨她许久的内力,以及这个孩子。
这夜她安然睡去,却在半夜惊醒,只?记得做了一?个很可怕梦,梦得是什?么却记不清了,许久平复下来,只?觉得玉枕一?片冰凉,探上脸颊,她流了满脸的泪。
“对?不起,我的宝贝,对?不起......”她抚着小腹,压抑泣诉的声音,这样乖巧的宝贝,怎么会托生在她的肚子里,还未曾到这个世界看一?眼?,便要离开。
正踌躇间,外头一?片喧哗,呼救声、疾跑声、甚至有兵刃相接的声音,她连忙起身,披上外袍,便见房门晃动,“轰隆隆”的敲门声。
“夫人,西蜀王杀进?扬州城,快随奴婢逃命吧!”每日照顾她那?丫头十分焦急,拉住她的手忽而收紧,眼?睛瞪大,面?容扭曲,一?缕鲜血从嘴角流下。
桃枝寒毛耸立,侧身避开,只?见她轰然倒下,后?背深深插着一?支箭。
远处一?片火光,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到处都是杂七杂八的尸体,桃枝吃惊之余,当即把卧房的灯火灭了,裹上厚实的衣裳,带上桌上的几块瓜果,翻过?后?窗逃生。
所有人都在跑,偌大的沈府乱成?一?锅粥,桃枝一?面?跑,一?面?痛恨自己如?今的身子无力,走这一?段路便已上气不接下气,额上冷汗涔涔,双腿也绵软无力。
她也凝神去听他们的哭喊的话,今夜西蜀王忽然出兵攻破城门,江东王麾下守城的士兵全?然不能敌,而沈家的府兵更是不见踪影,西蜀兵进?城后?大肆烧杀抢掠,第一?站就是沈府。
身子忽然被撞了一?下,她如?今身子重,竟险险跌倒,幸而被后?头的人扶住,“夫人,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原来是襄桃,她扶着她脚步飞快,焦急道?:“夫人,快随我来,夫子安排了在后?门处安排了马车,嘱咐沈府上下一?定要保护夫人平安离开。”
桃枝没?空问发生了什?么,她的肚子开始绞痛,痛得她只?想在地上滚一?遭,双手青筋绷起,把腹部衣裳都拽得变形。
墙外有打斗声,后?门处聚集了许多沈府的人,老夫人、嫂嫂和意柔意安也在其中,老夫人一?见桃枝便过?来握着她的手哭道?:“桃枝啊!西蜀王和陆家一?道?算计了庚儿,歹毒至此,要灭了咱们家满门!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桃枝忍痛去安抚她:“你别急,不是说夫子准备了马车接咱们走吗?顺子,你身手灵活,翻|墙看看外头是什?么情况。”
顺子三两下攀上墙,跳下来禀告:“夫人,外头停着数架马车,两波人在打斗。”
桃枝脑子飞速转着,这一?毒计谋划了起码半年,从两月前福州沿海突遭倭寇袭击,把沈庚支走,到今夜西蜀兵铁骑突袭扬州城,直奔沈府,杭蓁这几日不曾出现,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为时已晚,派来救他们的马车也在门外被截,这可如?何是好!
如?此同时,一?支箭簇带火的长箭凌空划过?,射向地势最高的甘露阁屋顶,瞬间燃起一?片火光。
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把沈家人困在府里,一?把大火把整个沈府夷平。
火光中人人神色各异,火箭接二连三,沈府内各处着火,烟雾冲鼻,一?个小厮大喊一?声:“我不想死啊!”打开门,立即被门外一?把大刀抹了脖子。
意柔把那?人踢出去,关上门,环视一?周,“不冷静下来,便只?有死路一?条!”惊慌的众人安分不少,有人开始低声啜泣。
“三婶婶,不如?,我出去跟他们交涉,”意柔过?来跟桃枝商量,“我是未来的江东王妃,他们不敢轻易动我。”
“不行,”桃枝抓紧她的手臂,呼吸粗重,“不行,事发突然,江东王那?边还不知道?情况如?何,也不知外面?的杀手里,有没?有他麾下的兵。你不能出去冒险。”
她吸入了许多烟,面?色像喝醉了一?般涨红,那?边老夫人用帕子捂着嘴巴,泪眼?涟涟地望着她们,等她们出主意,桃枝摇了摇头,让昏沉的脑壳清醒些?,“我们只?能拖。沈庚虽然走了,却留下守护沈家的府兵,此刻却一?个也没?见着,证明他们被拖住了。我们现在要躲起来,拖延时间,等沈家的府兵来救。”
桃枝想起一?个地方,府外马厩的地底下有一?个陋室,是沈公开辟的地方,只?有从前的养马人方围知道?。
她于是吩咐大部队往靠近马厩的围墙去,一?路火箭咻声不断,飞过?头顶,落在脚边,把老夫人和意安吓得不轻。嫂嫂还觉得好玩,一?路上靠意柔把她牢牢牵住。好在沈府内的家丁都有些?拳脚功夫,眼?疾手快,没?让火星子落在他们身上。
马厩四周也有人看守,顺子一?脸丧气地从墙头跳下来,桃枝给了他一?包药粉,说趴在墙上撒下去,风吹到那?些?人身上,他们便会陷入沉睡,他立即去办。
众志成?城,耗费半个时辰,数十口人全?部过?关,全?都翻|墙到了院外的马厩中。马厩自从上次大火后?翻新过?,桃枝循着记忆摸到通向地下的密道?,叫他们一?个接一?个进?去。
密道?很黑,小小陋室要容纳数十人也并不容易,他们需要三五成?群,紧紧靠在一?起。
整个沈府烧得差不多了,火焰卷过?围墙,来到他们头顶上方的马厩,马儿有的挣脱锁链离去,有的则在大火滋啦啦的响里踢腿嘶鸣。郑连微把意安搂在怀里,紧紧捂着耳朵,她自己也吓哭了。
老夫人一?直念佛经,汗湿发髻。室内窄小,堪堪挤下数十人,又兼头顶土层厚实,仍有烟雾渗入,每个人都不好受。
意柔暂时得到安稳,便卸下所有坚强,眼?眶通红,十分可怜地抱着桃枝的手臂往她肩膀上靠,孰料桃枝发出“哎哟”一?声闷哼,把身子缩成?一?团。
“婶婶,你受伤了?”她才发现桃枝的脸色难看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