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庚要收服偏向前任盐铁道正使?——程恢的官员,还有一个简便的法子,便是用程大人?的幼子程殊大作文章。程恢被太后党杀害后,程家几位公子迅速乱成一团,争权夺利,数百年钟鸣鼎食的程氏一族就此溃败,但盐铁道之下官员多为程家的门生,不知是念旧情,还是大族同气连枝,他?们纷纷开始反抗沈庚。
如今的形势,沈家兵力可独霸江东,明面上更与江东王赵忞合作无间,而陆、李、程家等大族已经式微,沈庚所?以?笃定盐铁道是他?的囊中物。但他?们也笃定沈庚不敢开战,只要开战,江东离乱,大族可以?顺势把京城西蜀王的兵力南引,虽然?两败俱伤,但钱财来源行商的沈家损耗更甚,或许目前的优势将断然?无存。
除了开战,还有一个法子,只要把程殊推出来做这个盐铁道正使?,一切便迎刃而解,所?有官员不会再有二话?。整个扬州都以?为程殊已经死?了,沈庚若出面说是自己把他?救下来,还能博一个善名。
她想到了,沈庚肯定也能想到,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耗费许多功夫去收买、打压、逐一击破,他?显然?不想提起这事,桃枝却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说:“我前两日和盐运督官交谈,江宁的盐铁从前朝起便归程家管辖,若我要得到正使?之位,除非,我把七成利润,分给?程家后人?。我很生气,明明他?们只在负隅顽抗,却敢在我面前大放阙词。我恨不得立即出兵……冷静下来后,我去村子里探望了程殊,我问他?我应该怎么办。他?听不懂,却告诉我,不要打仗,路过的士兵,会拔了他?爹娘的麦苗,他?们就要饿肚子。我于是便离开了。”
桃枝听懂了,她还记得,程殊从前有心疾,整夜睡不着,都是因为身处扬州权力中心的程家,从小?看惯了肮脏事儿,他?被农户收养后,反倒每天睡得香甜。沈庚已经跟李侑和陆含蕊决裂,程殊就是他?唯一留下来的幼年好友,也是他?心底永远留存的,一块柔软的地?方,他?不愿意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她为他?捏肩,轻柔道:“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银子的事你不必担心,铺子那?边我都打点妥当了,沈家也不必担心,往后,我还把铺子的琐事交给?襄桃,回家多陪陪娘亲和嫂嫂,替你尽尽孝心。”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沈庚后知后觉,今夜,或者说最近,桃枝贤惠过头了。她这个妻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妥帖,令他?有一种细微的割裂感,明明,她是他?想要好好照顾的妹妹。
“不如,你亲我一下,看看什?么感觉,是不是在做梦?”他?抬头眨巴着眼睛,实在太可爱了,桃枝绕到他?身前,靠着他?坐下索吻。
外头的雪渐渐小?了,桃枝从他?的怀抱探头,睁开眼睛,只见?月光照在雪上,清澈如水,她突发奇想,把沈庚拉起来,一道出去踩雪。
她一身十分隆重?的装束,此刻袄子半褪,挂在臂弯,玉冠也歪向一侧,发髻承受不住,散落几缕碎发,俏皮地?从额上垂落,扬在瘦削的脸颊旁,衬得笑?意更明媚,活生生一个在留恋人?间美色,不愿返回天宫的谪仙。
他?不由得又看痴了,在她面前,他?所?有的伪装、故作深沉都显得无力,她的一颦一笑?都能叫他?缴械投降,他?于是又变回忐忑难安的少年,追寻思?慕的仙子,不知疲倦、不知归途。
“哎呀,哥哥,我的脚陷进雪里头了!你快来救救我呀。”桃枝跑到红梅中央,蹲下,神色楚楚可怜。
她一跃而起,把不备的少年压着一同倒在雪地?里,“哈哈,没想到吧,我是这儿的山匪,抓到你了,你就是我的压寨夫君,再也不许走了。”
沈庚难得脸红了,桃枝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更多荤话?来逗他?,“哥哥长得真好看”,“我好喜欢哥哥的嘴巴,就像晶莹的果子,好像尝一口是什?么感觉”,“嗯……凉凉滑滑,再多的就尝不出来了,不如,你让我再尝一口好不好?就一小?口?”
他?的目光左右躲闪,激动得眼中有泪,却咬着唇内侧软肉,压抑着,不想叫她看出来。
桃枝寻了个空当把他?冰凉的的双手拉到头顶,温热的双手握住,他?的手骨节修长、纹理细腻,就像握着一块玉。
更别提漫天大雪中,墨发逶地?,白肤红唇,零落一地?的红梅,一片落到他?的眉心,桃枝凑上去把梅花含进口中,再一路吻到他?的唇上,觉得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夜深,厚实的黑狐大氅垫在两人?身下,大红袄子盖在身上,桃枝累坏了,她发了一身细密的汗,脸和脖子又有些冷,不是很舒服,却一点儿也不想起来。
这人?散发着酒足饭饱后深深的愉悦,往她的发顶上嗅来嗅去,时不时亲一口,不知所?谓地?笑?一声,桃枝懒得理他?。
天上有星星,像不小?心打散的一罐子金粉,桃枝被美景蛊惑,不由自主道:“我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雪,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夜空。”
“你不是说,你的生辰在秋天?”
他?反应得挺快,桃枝说了一个假的生辰,在沈家办了三次生辰宴,还受了不少的礼,她淡笑?道:“那?是假的。”
“假的?”
他?紧张起来,桃枝用手为他?顺气,“当时爹娘说要认我作义女,我的生辰命格不好,我不喜欢,便胡诌了一个福禄双全的日子,交给?爹娘。”
“你可真是……何必呢?”沈庚连连苦笑?,又有几分心疼她的如履薄冰,把人?捞起来亲了几口,“你可好好说说,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我还有一个名字,叫灵絮,是我的祖母起的,因为我出生时大雪如絮,漫天飞舞。”
“灵絮……好美的名字。但是,我还是叫你桃枝,好不好?无论?你有怎样的过去,你现在只是桃枝,是我的桃枝。”
“我的生辰,就在今日,十月二十七。今日我便及笄了,所?以?,今夜我想和你一起过。”
沈庚愣了一下,笑?着往她耳朵上亲了一口,“你可真是持家有道,这会儿才告诉我,今年便省了多一份的生辰礼。”
桃枝埋头他?的脖颈间,对这玩笑?话?并不接茬,他?安静下来,问:“桃枝,你想要什?么?明年我补给?你一份大礼,好不好?你想不想做第二个杨太后?”
她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想做杨太后,你要做什?么,都不要为了我去做,如果你想做天下之主,就尽管去吧,我会一直支持你。”
二人?对视片刻,他?眸中深意轮换几番,忽然?笑?起来,“说笑?的,我才不想做什?么天下之主,保存一个沈家就累死?我了,像祖父一样,四处游历,纵情江湖,岂不美哉。”
这夜过后,二人?浓情蜜意,自不需提,商铺回到正轨,沈家派更多的侍卫去押运货物,让陆家没了可乘之机,银子因而源源不绝进账,又是一个月过去,新任盐铁道正使?王巡上位,标志这场不见?硝烟的世家围剿战中,沈庚大获全胜。
拿下盐铁,他?便捏住了江东三郡的经济命脉,又兼和江东王亦师亦友的关系,称一句无冕之王也不为过。
沈家前所?未有的兴盛,以?盐铁道正使?王巡和福州布防统领路酉为首,许多官僚门生连番上门拜访,沈府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老夫人?生辰那?日,连远在京城的西蜀王和秉笔太监冯裕都派人?送来贺礼,足以?见?沈家之煊赫。
也是在这个冬天,痴傻皇帝赵宥驾崩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桃枝正教意安写字,外头不知道说了一嘴,她忽然?便呆愣住了,直到意安推她的手,“三婶婶,你怎么哭了呀?”
“我想绒绒了,意安,我们今日不练字了,去看看绒绒,好不好?”
绒绒在她和沈庚搬沈府的半个月后去世,身为一只狗狗,算是寿终正寝,葬在沈府湖畔空地?上,桃枝看着那?个小?小?土坡想到,她是伤心的,可是,为父皇的伤心,和为绒绒的伤心差不了多少,她对父皇和母妃又爱又恨,可后来接连发生了太多事,无论?爱恨,她都不想去细究了。
桃枝只伤心了一瞬间,此后,她安心当一个贤内助,去陪伴老夫人?和嫂嫂,帮忙看顾意安,这夜还请沈庚预留了时间,安排了一家人?齐聚的晚宴,邀请江东王赵忞一同前来。
宴席上,意安背了首诗,有些紧张,双腿直打颤,眼睛也不敢看人?,还是完整地?背下来了,桃枝和意柔一道给?他?鼓掌。嫂嫂虽然?还懵懂如孩童,却知道了自己是沈家人?,也知道意安和意柔是自己极为重?要的人?,因此放下啃到一半的酱肘子,也给?他?鼓掌。身子一日比一日见?好的老夫人?手臂上戴了个通体?翠绿的玉钏,是福州布防统领路酉为她的生辰献上的贺礼,她看看沈庚,又看看赵忞,笑?得合不拢嘴。
一家人?表面上恢复了其乐融融,宴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沈庚今夜与赵忞喝了不少,简直烂醉如泥,嘴角却一直挂着笑?意,被扔到床上,还拉着她不松手。
桃枝凑过去问:“夫君,你现在开心么?”
他?不回答,只眼皮颤动,一个劲儿傻笑?,若是被他?那?帮门生好友看见?,杀伐决断的沈公子在夫人?面前如此孩子气,肯定会惊掉下巴。
“我知道你很开心,你的家人?都回来了,特?别是娘亲,比从前更理解,也更支持你。”她抱着他?一条手臂,轻声絮叨:“你在江东也所?向披靡,世家大族都不再是你的对手,再过两年,你便能与京城的西蜀王以?较高低。”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一整个只会哼唧的醉鬼,桃枝用帕子为他?擦拭额上的汗,“这也是我想为你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所?以?,你让我走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