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让你安心

桃枝通过?这番莽撞的剖白得到了随杭夫子去见嫂嫂郑连薇的机会。

马车上,杭蓁淡然笑问:“你现在一定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吧?”

“我没想过?,你是好人或是坏人。”桃枝懒散靠在马车的桌案上,“我的脑容量很小,装一个?沈庚就够了,你存的是不是好心,自由沈庚来分辨。”

杭蓁挑眉,“你说这话,倒像是看破红尘了?”

可不是看破红尘了吗?当你知道自己只剩下几个?月的性命,而夫君这般不成器,也会觉得心累至极,桃枝腹诽,她只想尽力解了沈庚的心结,以至于?她走后?,他不会做出太?丧心病狂的事情。

杭蓁见她不答,开始自个?儿?絮絮叨叨:“你放心,我为你做的是如假包换的钟情蛊。兴宁山最后?一夜,三公子失了魂似的来找我,说你迷晕他跑了,却不告知他发生了何事,他觉得很不公平,他离开你一天,都觉得心乱如麻,你怎么就能那?么潇洒地?跑掉。”

桃枝仍旧闭眼假寐,呼吸却凝滞了,杭蓁继续说:“他发动沈府私兵,全程搜索,借江东王之手?封锁出城通道。那?夜城东郑家?别苑大火,他不顾沈夫人反对,对郑家?人用了私刑,郑老爷不堪受刑,撞上士兵的刀口,死了,他便?下令抄了郑家?,把郑家?人的头颅悬挂在居民区前,搞得百姓怨声载道。他为了找你,已经?疯魔了。”

“江东王的生辰宴上,他回到沈府,便?大哭一场,酒气熏天,他成年后?,我从未见过?他这样伤心。我问他,天下女子这么多,比桃枝美的,未必没有,为何这样放不下,他说,谁都不是你,你已经?长在他心上,你要走,除非把他的心彻底剜下一块,他才能停止痛苦。”

“他说那?夜他又?梦见了你,梦见你对他哭,你叫他好好保重,他怕你有事,竟想着派兵挨家?挨户去搜。我只好告诉他,我算了一卦,你在城西南方,并且,我知道一种?蛊毒,能叫你全心全意地?爱他。”

桃枝捕捉到重点,“你怎么知道我在城西南方?”

“算卦。”

“不,你知道秦晖等人的存在,也知道我跟他们在一起,本不打算插手?这件事。沈庚让你动了恻隐之心,你才把太?后?党的方位告诉他。”

杭蓁勾起一侧嘴唇,“你倒不算傻。”

桃枝回敬冷笑,“承让,玩玩比不上杭夫子,把沈家?人哄骗了几十年。”

“并非哄骗,你看看我做的事,哪一件不是为了沈家??”

桃枝针锋相对,“包括让蛊惑沈夫人,执意为胎里弱症的二公子续命,因而生了沈庚,用‘生’这个?词,不如用,‘制造’,沈夫人在怀着沈庚时,每日灌下数十碗苦药,所以沈庚的血天生便?是一味药引,掺入任何蛊毒之中,可事半功倍。”

杭夫子脸色微沉,让她更?觉自己接近了真相,桃枝勾着下巴大胆揣测,“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这样做?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我以为你一心向着沈夫人,不忍她失去二公子伤心难过?,现在嘛,我难免想到,是你自己想要沈庚的血,所以在沈家?潜伏了十数年。”

杭蓁拍掌,“你很有想象力,这个?故事也很有趣,不如再说下去?”

“说不下去了,有一件事我还是想不通,这个?法?子名叫‘药胎’,记录在《释云卷》上册,是你从太?后?手?上带走的一本书。只是,为何是沈家?,你要一个?药胎,随便?找一户人家?,照样操作便?可,为何要山高水长地?来到沈家??除非,《释云卷》上记载了更?多的信息,比如,药胎与服药者?血脉相依,则更?有效,所以,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一个?和沈庚血脉相依的人,这个?人是沈公,沈居正。”

“呵!”杭蓁褪了淡然得面具,疲惫不加掩饰,“既被你看穿,我也无需再瞒,《释云卷》上的确记载一一种?还魂丹,逝者?吞服,可重聚三魂七魄,起死回生。”

“是太?后?派你来,研制还魂丹,让沈公复活的么?”

她的一句话恍如晴天霹雳,她说:“我是杨傲柏和沈居正的女儿?。”

震惊持续到下车,桃枝一直精神恍惚,听她说完了自己的经?历,她从小养在太?后?身边,对外说是杨家?的女儿?,她刚出生,沈公便?已经?南下,所以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第一次听闻,是一向强硬的太?后?,退朝后?抱着她大哭,说她的父亲在南方,病入膏肓药石无医,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让他见上女儿?一面,所以她孤身南下,希望代替母亲,去见一见父亲。

只见到了他的尸身。

她当时年轻贪玩,把自己卖入陆家?做丫鬟,陪伴沈夫人出嫁后?,组织了扬州第一家?女学,空闲时云游大周各地?,了解父亲的事迹,也曾回到母亲身边,看她在朝堂上独当一面。两人从未在一起生活过?一天,单看他们做的事,便?能窥见其中志同道合的思想,他们的感情超越生命的束缚,遗世独立。

“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这个?念头日日困扰着我,我于?是潜心研究《释云卷》中记载的还魂之法?,稍有些眉目,已用去十五六年,那?些年我看着沈家?逐渐中落,看沈夫人为了挽救沈家?,四处奔波,二公子带着弱症出生,我知道,机会来了。”

桃枝被震惊地?不能言语,她问:“我没有孩子,真心把沈庚当作自己的孩子,不会害了他,我要复活我的爹娘,你不会阻拦吧?”

桃枝自然摇头,“不伤到沈庚,一切好说。”

她随她见了嫂嫂郑连薇,一推门,恍若时空倒流,又?回到沈府勤书阁里第一次见她的场景,珠圆玉润的夫人坐在梳妆台前,摆弄她的一桌子首饰,回头问她那?个?好看,笑容明媚得像夏日里的清风。

“嫂嫂,”她的眼眶湿润,上前握住她的手?,“嫂嫂,如今精神可好些了?”

郑连薇的双眼里只剩恍然无措,一直看着杭蓁,身子不停后?缩,想甩掉她的手?,桃枝这才发现,她的神情纯稚,太?过?纯稚了,恍若未经?世事的孩童,只对杭蓁满腹依赖。

“你对她做了什么?”桃枝问杭蓁。

杭蓁示意郑连薇坐下,有婢女端过?来牛奶粥,两人分站左右,一人逗乐一人喂食,郑连薇咯咯笑着把粥吃下去。

“别急,”杭蓁收回目光,对桃枝说,“她骤然承受太?大打击,神智失常了。所以我对她用了忘尘蛊,中此蛊者?,皆与前尘往事,一刀两断,从此快乐无忧,恍若稚儿?。”

她说得轻巧,桃枝总觉得不妥,活着不仅有活着本身,更?要体验许许多多的情感,包括美满和丑恶。忘尘蛊直接把她的记忆都抹去,这与死了有何区别!

但?杭蓁显然把郑连薇当作她成功的实验品,望向她的目光十分满意,“她的心志本就软弱,忘尘蛊下在她身上,很成功。”

桃枝陪嫂嫂玩了一个?下午,尽力使她展颜欢笑,她想,她本就欠了郑氏许多,如今欠了更?多,她还欠了沈庚,也欠了整个?沈家?,这一堆债叫她怎么也还不清了,她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力对他们好些。

多荒唐,连她自己都觉得假惺惺,嫂嫂正捏着一块积木,小心往她搭建的宫殿的屋顶上放,放稳了,静候一会儿?,拍着手?掌让她来看,她夸赞了几句,也把一块积木搭上去。这样美好、善良,坚强的女子,老天为何对她如此不公?

她还说过?,等意安长大,她就要跟劣迹斑斑的夫君和离,如今,她再也不记得了,也再不能够了。

在杭蓁面前她忍得很好,只是一回到家?,远远见宅子门前,沈庚正倚在墙边候着,灯火洒落尘霜和满身孤寂,她下了马车,忽然就忍不住了。

结果便?让这人抱着她一个?劲地?哄,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越发娇气刁蛮,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坐在软榻上抽噎,她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沈庚用手?绢给她擦鼻子之类的事做的十分顺手?了,闻言往她额上吻了一下,“怎么会呢?你对我哭,表示你信任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的燕窝呢?”眼睛红肿得像小兔子。

“什么……燕窝?”

桃枝踹了他一脚,“你少来!杭夫子不是说,蛊毒还没有下完么?”

一提这茬沈庚便?低声下气,“会对你的身子不好。”

“只是多睡一睡,我现在比从前精神多了!”桃枝扯了扯他的手?掌,不费什么力气把人拉下来,双臂抱着他脖子撒娇,“你用了那?么多血,别浪费了呀,我也想知道,钟情蛊是到底有没有用,我已经?这么爱你了,怎样才算更?爱你呢?我也像,让你安心呀!”

这人久久不做声,桃枝觉得无聊,逐渐把手?下移,“别以为昨夜你吹熄了蜡烛,我就看不见,我的夜视能立可好得很,你这手?臂上这么多伤痕……我还以为我不在,你出去寻花问柳了,原来,都是为了放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