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桃枝欲言又止,太后党厉害了,个个都是全能型人才,连把脉断诊都会。
她本来想请秦晖遣人把她送回京城,经过这?一遭,走?不了了,不仅每日要吃他捣鼓出来的苦药,而?且生活水准严重下降,从原来推开窗子便有充沛阳光的郑老爷的别苑,到这?么个暗无天日,白天也要点?蜡烛照明的瓦舍平房。秦晖也不许她出去,她每日只能开一小条窗缝,一点?儿阳光都没有,她快要发霉了。
过了两天,她问秦晖:“你每天给我吃的是什么药?”
“只是修复筋脉,凝神、静气、补血的药。牵魂引的方子只有冯大人知?道,我已向?冯大人表明,等你身子好些,就送你回京。”
“啊……”她喝了榻递过来的药,苦得直吸气,问:“现在京城是什么情况?冯裕有空管我么?”
“西蜀王和秦无忌达成休战协议,也同?意延续太后的政策,冯大人认为,他是一个可?以扶持的君主,太后党与西蜀王一派达成共识,或许,不日将进攻江东。这?也是冯大人让公主回京的原因,怕战火无眼,会令公主受伤。”
“嗯。”桃枝想着,这?也是意料之外,西蜀王不愧是先帝最喜爱的儿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他杀了自己的哥哥长沙王,已遭不少质疑,北方有摄政王从前的部下秦无忌,京城有盘根错节的太后党,南方又有不肯投降的江东,这?种情形下,和太后党合作是最好的选择。北方局势僵持了两年,于江东和沈家而?言,是一个极难得的发展契机,沈家不是两年前,任人宰割的商户之家,真要打起来,沈庚或许还能从中捞到不少好处,这?些不必她再担忧。
“公主不想知?道,你的父皇和母妃如何了吗?”
桃枝愣了一瞬,眨了眨眼,不答反问:“秦大哥,我白日能不能出去逛一逛,不会离开瓦舍的,我会带上面纱,就看看江湖艺人的表演,听听说书,我在这?个都快闷死了!”
才两天,就说要闷死了,秦晖不赞同?地?摇头,公主脚尖交替踢着地?面,舔了舔唇,把手?中药碗倒过来,里头的药一滴不剩,她哀求道:“你看,我每天都有乖乖喝药,真的喝完了!求你了,让我出去玩吧,我只出去半个时辰,绝对不闹事!你可?以派人跟着我。”
“卑职不是怕公主闹事……”
“我知?道,我也绝对不想跑!我也想回京城见冯裕啊,我发誓,如果我跑了,就肝肠寸断而?死!怎么样?”
“公主实在没必要说这?样重的话?。”秦晖只好妥协。
第二日桃枝就能出去了,她简直如同?重获新生,这?儿逛逛、那儿看看,还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拿在手?上,时不时把面罩掀起,大咬一口,满足缩起双肩,再把糖葫芦和面纱一道放下,眯着眼睛咀嚼。
她还挤到一圈圈的人群中央,刚挤进去,一道火舌铺面,险些燎了她的面纱,原来是西域来的马戏团,正表演嘴巴吹火,正到精彩处,她跳起来双手?拍掌,大声叫好。
秦晖派来的两个侍从低声劝说:“公主,咱们还是低调一些吧。”
“低调什么?”桃枝把一包豌豆黄扔到他们手?上,抱着手?臂继续向?前走?,忽然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撞到她身上,站定了,竟然揉着双眼在哭。
“你哭什么?我是铜墙铁壁,撞疼你了?”
“不……不是……瓦舍大门前,杀人了……流了好多血,好可?怕,呜呜呜……”
“虎妞,怎么还在这?儿,跟上娘亲,咱们快回家!”一妇人寻过来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儿牵走?,桃枝便疑惑便往前走?,一侍从把她拦下,“公主,半个时辰到了,咱们该回去了。”
“让开。”她冷冷一瞥,“我一定要去看看,除非你们现在去找秦晖,叫他亲自来拦我。”
他们最终还是妥协了,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桃枝浑不在意地?跑到瓦舍的青石大门旁,一路乱民奔走?,仍有不少人站在路边围观,她越发走?近,鼻间便越发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直到她看清了朱红匾额下悬挂着的人头。
那人的脸毁得差不多了,还能认出来,是放火要烧死她的两个郑家仆人之一,她心里大惊,抓住一个随从,“这?是怎么回事!”
侍从把她引到一处屋后,看着四处人烟稀少,才回答:“江东王下令,全扬州城绝地?三尺,要找被郑家掳走?的沈家姑娘,也就是公主你。沈家三公子更像疯了似的,把郑家人捉走?,审问了两天两夜,郑老爷受不住酷刑咬舌自尽,他下令把郑家人全杀了,头颅悬挂在城中各处居民区前,希望能威慑捉走?公主的人……”
另一侍从低声说:“城中眼线众多,有长相或身形像公主的女子,独身走?在街上,会被卫兵捉回沈府,由?三公子逐一看过,也因为这?样,秦将军才不让公主出门。”
桃枝垂下眼帘,游魂似的说了句:“我们走?吧。”
整个下午她把窗户关?得严实,在一片黑暗里,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她觉得太可?怕了,沈庚怎么会这?样偏激,把郑家人的头颅悬挂在居民区前,他日后在扬州人口中,岂不成了草菅人命的恶霸?还有沈家里面的破事,他把郑家人全杀了,郑氏和两个孩子、干爹干娘,会多么伤心、失望、愤怒?沈瑜在兴宁山上跑了,也不知?道现在回家没有,会不会趁机向?沈庚发难。
单这?么一想,她就对沈庚的处境担忧极了,他和亲人虽有嫌隙,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日常里的吵嘴逗笑?不是假的,还屡屡让她十分羡慕,被他们斥责,他一定会伤心吧。
她长叹一口气,埋头臂间,双手?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扯下一大把,心里的焦虑没丝毫减轻,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原本好好的一个沈家,如果没有她的出现,说不定到现在还是其乐融融、共享天伦,是她的错,她从一开始便没有撒谎就好了,乖乖嫁给秦无忌就好了,与沈家没有半分纠葛就好了……
秦晖端着滚烫的药推门进来时,点?燃蜡烛,只见小公主侧躺在床上,眼泪把床铺晕湿一大片,披头散发,眼睛肿得像核桃,瘪着嘴,喉咙里不断滚出小兽似的呜咽。他立即慌了,放下碗,忙不迭过来看她的情况,怕是内力反噬又发作,不敢轻易动她,只附身唤道:“公主,公主……”
她抬起沉重的眼睫,眼睛蒙上一片浑浊,“对不起。”
“公主身上痛吗?”
她只一味地?说对不起,他知?道不是内力反噬,便轻松多了,把她扶坐起来,倒了一碗热茶递到她嘴边。
桃枝张开干裂的嘴唇,喝下,双手?捧过大茶碗,“谢谢你。”
“卑职有什么能为公主做的吗?”他做到她对面。
桃枝坐直了身子,双手?握着茶碗举在胸前,定定地?看着他,又像越过他去看虚空,“我想要回京。”
秦晖点?头,“冯大人指令,西蜀王准备对江东开战,江东各处潜伏的太后党不日将退回京城。公主可?随我们一同?回京。”
“在回京之前,我想再见沈庚一面。”
“不行,”他断然拒绝,“沈家三公子已经疯魔了,而?且,他的势力扩张迅速,倾尽江东三郡的太后党之力,尚不能与他为敌,公主见了他,只能有去无回!”
桃枝耸耸肩,“那就不让他见我。”
秦晖在犹豫,她起身把茶碗放回桌上,端起温度恰好的药碗,闭眼一股脑喝下,“你看,我很听话?的,而?且,我说到做到,今日出门也没有惹事。我是真的想回京,也深知?,这?一趟回去,怕是和他再难相见,你就让我再见他一面吧,在屋顶也好,山上也好,远远见一见他便好,他只有芝麻这?么大也没关?系,”桃枝比划着自己的小拇指,“看不清模样也没关?系,求你了,秦大哥。”
月黑风高的夜晚,初夏时节,还有几?分春寒料峭,秦晖又想把她夹在咯吱窝下,被她好说歹说,改成了他觉得十分不顺手?的公主抱。
是江东王府摆了宴席,庆江东王赵忞的十二岁生辰,戏班搭得锣鼓喧天、灯火通明,邀请了沈家和来陆、李、张等几?个大族。沈家先前对大族打压了一段时间,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东的官僚里还有许多大族的门生,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连根拔起,加上沈庚最近把扬州闹得神怒人怨,江东王便作主请了沈家和大族一起赴宴,也有为他们牵红线,让他们重归于好之意。
他们早早便待在距离王府两座民宅的屋顶上,桃枝捶着腿,看见对街驶来一队沈家的马车,立即站起来,马上被秦晖扯下去,她伸长了腰板张望,“再往前一间屋子好不好,这?真的只有芝麻大小,什么也看不清呀!”
“是公主说看不清也没关?系。”
“求你了,就这?么一次,他们的马车停下来了,我们走?近一些吧,我好像见一见他。”
秦晖深深叹了口气,抱着她一路飞驰到王府后门,从草垛里扒拉出两套丫鬟和小厮的服装,分别穿上,一个总管模样的人从后门出来接应,把他们迎进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