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祭祖

沈公晚年走访山川大?河,选定?兴宁山作为自己百年后?的安身之处,便与当地?人交涉,买下这座山,建好陵墓。

桃枝迎着大?太阳涉级而?上,发现这陵墓跟皇家地?宫也没什么?区别,上山路修葺了?台阶,沿途花草成片芳香宜人,台阶尽头是一块石碑,底座是一块巨石雕刻的大?青龟,远远便看到碑上两行字,桃枝愿意为是什么?寻常的“终此长眠处,继代有仁风”,走进了?才发现,石碑上赫然几个赤色大?:“此墓有银,擅入者,地?灵发威,取尔狗命”。

桃枝本就腿软,捶着腿不想走了?,心道这沈公和自己想象中,好像有那么?点?不一样,她刚停下来,立即被?身侧的人捏住手臂,沈庚一路上紧张得不行,生怕她中途变卦,他见她脸色涨红,难受的模样不假,用手帕殷勤地?给她擦汗,“是不是累了??”

桃枝点?点?头,又朝山顶努了?努下巴,“你?带我来这儿?,没问过沈公吧,擅入者死,我怕他来找我的麻烦。”

“你?放心,祖父肯定?盼着见孙媳。”

下一刻天旋地?转,沈庚把她背上,还掂了?掂重量,台阶又窄又陡峭,看的她心惊肉跳,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说:“小心点?啊,别让我摔了?。”

“小样儿?,小猫似的重量,我还能让你?摔了??”这般嘴硬,额头却冒出?几颗汗珠,桃枝用袖子擦去,放下手臂时她又疑惑了?,她明?明?挺爱干净,自个儿?出?了?汗,要立即更换衣衫,一刻也不能忍,但是为他擦汗的动?作也太熟练了?,心里没半分嫌弃,这念头把她自己给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说话??”捏人大?腿的行为有够恶劣,也只是掩饰内心的惊喜交加,他的嗓音有些哑了?。

“我……”桃枝不知道说什么?,便把全部重量压在他背上,亲昵地?用侧脸蹭他的脖子,有清淡的汗意,并不难闻,看着近处无人,更大?胆地?用嘴唇去碰,沈庚明?显呼吸顿住,过了?半晌,桃枝停下,说:“你?放心,我说了?要来,我也说了?,要嫁给你?。”

蜿蜒而?下数层台阶,前往地?下陵墓,一路上很?黑,桃枝和意柔左右扶着老夫人,空余的一只手被?前头的沈庚紧紧拽着,沈福在前方开路,时而?往砖墙摸索,按到隐秘的开关,把陵墓内错落的暗器关停,如此往复十七八次,众人来到一道门前。

沈福停下,沈庚拖着桃枝走到队伍前面,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往掌心割下一道,顿时鲜血蜿蜒,他把手贴在门的正中央,血液顺着石头的纹理四散,石门上缠绕着的杂草藤蔓,像有了?生命似的纷纷退开,显露出?石头上精美的雕刻,被?陈年的血迹浸染,多了?几分妖异。

桃枝正在出?神,她熟悉沈公的身平,最鼎盛时辞官南下,五十岁从商,十年成为首富,写下数十万珍贵的出?海见闻流传于世,为南海国等部落国家带去儒学文化和文明?秩序,推动?发展、推崇女?学……基于这些,她自然而?然沈公是个光风霁月、慈眉善目的老人,他的墓应该建在高高的山上,不带丝毫陪葬俗物,仍来往行人瞻仰,“是非功过由后?人评说”。眼前这重重机关的地?下陵墓,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回身只见沈庚盯着她,右手掌心的血滴落地?面,他的双眼闪烁着诡异的光,与这里阴森的环境浑然一体,这是她所不熟悉的,但她莫名觉得,这是他的另一面,一直在她面前好好藏着,如今,他不许她在逃避了?。

她的手被?抓着,往门中央按去,触到还温热的血。门被?推开,豁然开朗,赫然一座地?宫,墙壁和地?面用玉石堆砌,一片玉墙凿成架子,安放着珍珠、玛瑙、珊瑚摆件,此外未有别的陪葬物。白玉座上,放着一口黄玉棺材,一脚踏进去,鼻间闻到一股奇异香气,一年未有人来过,却未沾染半点?尘埃,桃枝打量四周,觉得这地?宫既处处显露庙堂的华贵,又别有一番江湖飘逸,两种风格既冲突又融洽,让她忍不住啧啧惊叹。

沈瑜按着意安一道面对棺材“噗通”跪下,开始碎碎念:“祖父在上,又是一年暮春时,不孝长孙沈瑜,携曾孙沈意安,前来拜祭,望祖父保佑孙儿?,赌运亨通,横财就手……”

老夫人说:“沈公面前,休要胡言乱语。”她也脱去意柔的搀扶,踉跄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沈公在上,瑜儿?一把年纪,还没个定?性,日日妄想天降横财,我年年向您祈祷,却不知您何?日才能显灵,点?醒瑜儿?,救救我们沈家。”

桃枝的手一直被?沈庚抓在手里,手心裹着黏糊的血迹,逐渐风干,沈庚拉着她躲到阴暗处,往手腕上亲了?一口,如痴如醉,随后?,用手帕仔细为她清理掌心的血污。

至于她任君摆布,心里毫无波澜,她想是因为从明?媚阳光里骤然走入幽暗的地?道,脑子像被?搅和的一锅浆糊,感官都变迟钝了?。

这时她听到那边传来老夫人的呓语:“遇儿?去年新故,黄泉之下,望沈公多加照顾,我的遇儿?怕冷、怕苦,也怕冷清,他最喜欢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可惜身子不好,常常只能躺在床上,连走到甘露阁的一小段路,都十分艰难,若您已经见了?遇儿?,请告诉他,爹娘百病缠身,或许,不日我们便能一家团聚……”

“娘,你?糊涂了?!”沈瑜道。

老夫人带上哭腔,“我没糊涂,我和你?爹老了?,沈府的事情,只能都交给你?三弟,求仙问道,以延寿数的事,我们也不想了?。我们日日想的,只是你?二弟,我们都盼着早去见他。”

意柔跪下劝道:“祖母,祖父已经因为二叔,伤心病倒,你?不能再想岔了?呀。沈家蒸蒸日上,你?们还有好多年的福能享呢,二叔若在天有灵,肯定?也希望您二老好好活着的。”

沈庚面色阴沉,走过去,一记眼风令意柔站起来退开,把老夫人身边的位置让给他,他拨衣摆跪下,面向玉棺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面向娘亲而?跪。

“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满我打压陆家,也不满我不肯交出?掌家之权。我可以告诉你?,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沈家,为了?完成祖父遗愿,光耀门楣……”

打断他的是清脆的一巴掌,老夫人气得发抖,“你?少拿祖父遗愿说事,你?祖父当年做了?多少善事,三教九流平等视之,从来便仁善待人,大?度处事,岂是你?一个以权谋私的宵小之辈可比,更何?况,你?为了?利益,置亲戚勤奋不顾,二话?不说便使出?抽筋扒皮的毒辣手段,你?是被?权力冲昏头了?!我怎会?教出?你?这样的儿?子!”

沈瑜扶着她,添油加醋:“三弟哪会?昏头呢,他一向是最聪慧的,他出?生时不是来了?个喇嘛,说此儿?胎里便通了?七窍,只怕慧极必伤,叫我们不必拘着他,混沌些,才能平安长大?。三弟现在为了?称王称霸,把沈家架在火上烤,他又如何?不知道呢。”

“我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沈家的事情,”沈庚的语气很?克制,桃枝却听出?了?深深的委屈,他的背也在微微地?抖,她好想过去抱抱他,他平静地?嘲讽:“娘,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要是没有我,沈家早被?吃得渣都不剩!除了?我谁能救沈家,他这个废物吗?”他指向沈瑜,“还是已经化成白骨的二哥?”

老夫人颤巍巍直起身子,又是甩过去一掌,沈庚这回侧过脸躲开,她却收不住力道,向前倒去,一头撞上玉棺,众人皆大?惊,她眼泪涟涟,指着沈庚,痛心道:“谁都比你?好,若我的遇儿?健健康康,岂容得你?在这儿?兴风作浪!”

一室寂静,随从皆大?气不敢出?,桃枝猜沈庚现在的神色一定?很?难看,因为沈瑜眼神躲闪不敢看他,意安更是被?吓坏了?,缩在姐姐的怀里,泪流了?满脸,意柔也惊诧不已。

她到沈家快三年了?,虽然那次沈庚醉酒,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说他的出?生是为了?给二哥续命,说他被?关在黑屋里抽血,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泪。但单看沈家平日的氛围,太和谐了?,她很?难想象那段经历,相反,她一度很?羡慕他,只恨自己怎么?不是沈家的女?儿?。

现在她的心很?痛,就像一个流光溢彩的泡沫被?戳破,渣滓洒落一地?,她于是跑过去,跪在沈庚身边,紧抱他的手臂,“今日舟车劳顿,干娘定?是累了?,我在铺子里也常常这样,累昏头了?,自己在说什么?也不晓得,有时候襄桃问我要吃什么?,我总把三丝面,说成三味鸡,把烩羊肉,说成驴蹄烧,等她端过来,又骂她不尽心,如此这般,让襄桃受了?好几次委屈。”

她边说话?边为沈庚松快手臂上的肌肉,察觉他的手臂和情绪一道松懈下来,歪头看向他,撒娇的口吻道:“但是你?不许生娘亲的气噢,娘亲让你?受了?委屈,也是你?的福气,我做梦都想,我的亲娘还活着,来骂我几句呢。而?且,今日走了?这么?久的路,你?丝毫不觉干娘累了?,是你?不够妥帖。”说完,她又看向平静下来的老夫人,露出?乖巧的笑,“干娘,他们男人总是不够细心的,往后?三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着些,或者来骂我,我一定?乖乖站着,任你?出?气,只求你?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一场闹剧落幕,兴宁山上有屋宇,藏在深山之中,富丽堂皇的程度,与皇家行宫也差不了?多少,桃枝对此已经见惯不怪,她更担心的是沈庚的情况,这人一路上没说一句话?,手劲却大?得像要把她肩膀捏碎,她也体谅他这么?大?的人了?,在这么?多家丁面前被?娘亲和大?哥连番训斥,忍着没反抗,直到实在疼痛难忍,才动?动?肩膀。

他没放手,反而?脚步放缓离了?前行的队伍,把她拐进一颗大?树后?。他低头,又是熟悉的盯着猎物的眼神,没让她等多久,亲吻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