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这一年?来沈家的发展,以及时局暂时稳定?,这个春节过得无比隆重,在用度上明显高调了不?少,虽然从前也不?寒酸,却总顾忌这旁人的目光,商户之家,富却不?贵,处处怕僭越了规矩。
府里几?个女人,意柔还小,大夫人郑氏除了带孩子,便一心礼佛,平时不?常出门见人,所?以一切年?节??什,都由老夫人和桃枝亲手筹办。对于掌家桃枝一窍不?通,便听老夫人使唤,把?库房里珍贵的,张扬的摆设都搬出来,琳琅满目地装?整个沈府,老夫人有次触摸?一座半人高的翡翠山石雕,颇为感慨地说:“如今的沈家,有几?分像沈公还在时,我刚嫁进来的模样。”她回身握?桃枝的手,轻拍,“桃枝,谢谢你。”
桃枝自认为,带给沈府的只有灾祸,如果没有她,为了保存沈府,沈庚也会走上一样的路,而她的出现?,几?乎毁了大公子一家,如今的沈瑜郁郁不?得志,郑氏几?乎看破红尘,意安则变得懦弱寡欢,无?如何,她都担不?得这一句谢。
她只能多赚些银子,和南海国又签订了几?样宝石的贸易协定?,设计了许多新的样式,持续风靡整个大周,她想,银子谁不?喜欢呢,京城那群郡王争来抢去?,还不?是为了使不?完的银子,拥有权力,往后再?也没人能阻挡自个儿?怎么花银子,人性本就如此,等她日后离开,会给沈家留下足以敌国的财富,算是她给他们?的一些补偿。
忧虑少了,人就变得恍惚不?少,接触的人事多了,逐一敷衍下来,也不?那么上心了,她有时在铺子的争吵纠纷中冷脸离开,独自走回沈府,绕?湖畔几?圈,走到?倚玉轩前,看?竹扉半掩,整齐如旧的院落,恍惚还是二哥从前在此处弈棋、看书的模样,他吹不?得风,因而总是盖?裹?厚厚的大氅,头戴毡帽,他的脸色总是??差,眼眶凹陷,笑起来却令人如沐春风。他天生一副病躯,他知道自己??快就会死,所?有人也都知道,他却从书卷中开拓了另一番广阔的天地。
沈弋还一直住在这儿?,细心打扫院落,早晚冲一壶二公子爱喝的花茶,见了她问一声好,桃枝说自己想随意走走。
沈遇教给她??多,她以前愤愤不?平,他教会她淡然地去?原谅,去?排解,和崎岖的命运握手言和,他教会她,一切耿耿于怀的事情之外,还有一片广阔的世界,她虽是个女子,也可以去?探索和发现?,也许下一个街角,会有完全不?同的机遇。这机遇会把?她抛得??高,也可能掉落谷底,但那又怎样呢,这原来,就是人生的奥秘所?在啊,是佛法所?说的“如是诸般,为众生相”。
她抱?柱子,在围栏的椅子上坐了??久,突然觉得,沈遇的??多想法和一直推行女学的祖母不?谋而合,她小时候,曾经无意听到?慈静大师和祖母交谈,他说太后坚持的是一条正确的路,却太过激进,或许在这个世代不?能立足。她一直是孤独的,掌权了二十年?,决绝地把?死亡当作筹码,桃枝忍不?住想,若是沈遇跟太后见上一面会如何。
沈遇与是杭蓁的弟子,杭蓁从前是太后的侍女,他们?也算间接地见过了,若?间接,还有一个人——沈公,他跟?太宗打江山,跟当时的太子妃,后来的太后,也一定?是见过的。
她脑海里突然有根线把?这一切串在一起,电光火石间,南海国有沈公建立的女学,沈家有传闻的连城谱,太后遗世独立的背影,沈公五十岁时放弃高官厚禄,执意离京,定?居扬州,此后三十年?未在踏足过京城。她觉得自己隐约拼凑出了背后的真?相。
沈弋这会儿?为她端来一碗热茶,她扯住他的衣袖,问:“你知不?知道沈家的连城谱?”
“姑娘,”沈弋有些落寞,“连城谱是假的,二公子一生都在找这连城谱,希望来日生变,能保全沈家,可是,没有就是没有。”
“说不?定?有呢,”桃枝踢?脚尖,“二哥哥身体不?好,还有一个地方,他肯定?没找过。”
春节第三日赵忞作为未来姑爷登门拜访,在沈家的支持下,他顺利继承王位,意柔欢喜地把?他引进去?,大公子沈瑜终于找回些面子,端?岳父的架子,幸而赵忞是个机灵的,三两句话?把?他哄得服帖。
最近因为江东分为两派,旗帜鲜明,几?个世家偏向西蜀王,沈家和江东王府则和和美美,因而那些世家子弟不?再?带沈瑜一起玩,他觉得手痒,又向桃枝要了两家铺子做生意,赔了四家铺子的钱后,终于收手,在家待了几?个月,他可长了不?少肉,挺俊的脸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与桃枝刚来时那个斯文儒雅的大公子大相径庭。
此时几?杯黄酒下肚,他的脸红透了,竟然称呼江东王赵忞为贤婿,端?酒杯踉跄?脚步过来搂他肩膀,“贤婿,听我的,咱们?男人一定?要会喝酒,无?是会朋友,还是谈生意,酒杯里躺过的才是真?交情。”
赵忞推辞不?得,只好抿了小半口?,被他重重拍了后脑勺,“傻小子,你爹从前没教过你喝酒么。”
“爹!你少发酒疯,王爷会起疹子,喝不?得酒。”意柔拉他袖子,又对身边丫鬟道:“愣?干什么,还不?把?我爹拉开!”
孰料沈瑜反手把?她推开,冲撞得她握紧桌沿才站稳,他还在发酒疯,“小丫头片子,男人的事,你少管。来,贤婿,我们?喝。”
赵忞眼底掠过冷光,灵巧从他的钳制中脱身,扶起意柔,“你没事吧?”意柔摇头,他对沈瑜正色道:“大公子醉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沈瑜觉得落了面子,手肘撑?桌面缓缓坐下,捏?酒杯,咬紧牙关呼呼喘气,这时冲进来的丫鬟打破了僵局。
“公子,郑家出事了!”
大公子的老丈人郑老爷屠户发家,涉猎各行各业,大公子掌家时一度比沈家更加兴盛,郑老爷还渐渐有些看不?上沈家了。短短两年?,沈家成为新贵,郑家却每况愈下,大公子又不?再?管事,郑老爷本就有些怨气在身。
这次爆发,是因为沈家租借给郑家的数百亩土地,名为租借,实则沈家未曾索要过租金,除了两家已结秦晋之好,也有沈家无力管理这些土地的原因,而今日沈禄却令郑家人立即搬走,说是三公子下的命令。
郑老爷本好好坐?,见沈瑜出现?,嚎啕大哭,“贤婿啊,你们?沈家可不?能这样啊!最近生意不?好做,郑家上下都靠?那些地过活了,你们?把?地收走了,不?是要了我的老命么!”
沈瑜扶起他说:“丈人放心,没我?头,我看谁敢赶你们?。”
“可是……今日沈禄带来几?个沈府兵,气势汹汹的,没说两句话?就要拔了土地上的麦子,我家大郎一时气不?过,被沈家人打折了一条腿!你今日可无?如何都要给我一个招待啊!”
跟?郑老爷进门的沈禄劝诫:“大公子,这是三公子决定?了的事……”
意柔和赵忞从跟过来,沈瑜咳了两声,转头对沈禄说:“这样大的事,你叫三弟亲自来跟你说。”
“大哥,我现?在就跟你说,地是一定?要收回来的。”
帘外响起靴子踢踏声,走进来一个玉面郎君,正是沈庚,郑老爷抬桌子站起来,指?他鼻子骂:“好你个三公子,我怎么说也是长辈,你竟不?给半分薄面,非要把?郑家逼死才算是不?是?”
沈庚甫一进门,便有丫鬟帮忙把?大氅和袖套脱下,他拂了衣摆,在郑老爷和沈瑜的怒目中欣然坐下,举起茶盏抿了口?,眉目云淡风轻,“郑老爷,我爹娘常教我,行商最忌一个‘贪’字,否则,??容易一脚踩进泥潭,你不?会忘了这些年?从那片土地上捞了多少银子吧?”
“什……什么银子,不?就是寻常的土地,种些小麦棉花……”郑老爷目光闪烁。
“不?止如此呢,那土地下还藏?铜矿,你的身家都是靠贩卖黄铜积攒起来的,沈家不?问,你也不?说,但也别把?我们?当傻子,如今沈家有铜矿之需,取回本来属于自己的铜矿,天经地义,我已经为郑老爷??色了另外一块土地,保管土地肥沃,雨水丰沛,郑家若勤恳,日后不?会太难过的。”
“丈人,什么铜矿?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沈瑜问,郑老爷看沈庚这冷脸,有苦说不?出,后悔没在沈瑜掌家时多捞些银子,“确……确有其事,可是贤婿,那铜矿郑家管理了几?十年?,供给各大世家,作冶炼兵器之用,郑家撤下去?,就怕铜矿采掘不?及时,会遭了那些大人责怪啊!”
“不?劳郑老爷担心,”沈庚瞟了他一眼,不?容置喙的气势令他浑身一颤,“因为我们?沈家也要冶炼兵器。”
“可是……可是……”郑老爷还不?死心,他深知这些年?从铜矿处捞了多少银子,若没了这一进项,往后的日子会多难过,只好向大公子求助,“贤婿啊,你劝劝三公子吧,如期交不?出货,大人们?肯定?会来找我的麻烦啊!”
沈瑜也顺势劝道:“三弟,郑老爷毕竟在那块地上花了数十年?的精力,听大哥的,此事还是缓缓吧。”
沈庚不?为所?动,“郑老爷,如今你只要报上沈家的名号,谁敢再?找你的麻烦?你只是赚得比从前少了些,还是能过好日子的。”
“沈庚!我太久没教训你了,你这仗势欺人的狗样,礼数都被狗吃了?”沈瑜满身酒气冲上前,要扇沈庚的巴掌,沈庚灵巧躲开,他气急败坏又上去?揪他领子,“我这大哥开口?求你,也半分不?给面子?”
沈庚不?费什么力气掰了他的手,反手揪住他的衣襟,凌厉目光直视他的双眼,沈瑜被吓得打了个冷颤,他印象中的三弟,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他甚至觉得爹娘当初让三弟和那黄毛丫头掌家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如今他再?也不?敢这样想了,因为沈庚体格上完全压制了他,一身蛮力,单手就能捏碎他的肩膀,神情桀骜,兵寇做派,盯?他就像盯上猎??的鹰隼。
沈庚说:“少到?我面前发酒疯,我现?在没有把?你扔出去?,已经??给你面子了,大哥。”